那溜黑的眼珠子立马游鱼摆尾般转向别处,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话锋一转:“那依你所见,这两首词又为何相似?”
我一圈圈绞着发尾,又看向那两首画了红圈的词。
独倚栏杆昼日长,纷纷蜂蝶都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我知道了!”我一拍脑袋,“因为这才是女子的情感,这才是女子眼中的春景。这两首词的作者描绘的,才是真实的普通的女子。”
她不置可否。
“没错,就是这样。”我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男女有别,就算是同一处长大的亲姊妹,眼中所见也截然不同。依我看,男子做闺音,或是借男女之情言君臣之事,或者,写的根本就是臆测中的女子。”
闺中春心萌动的少女,青楼痴痴等待的歌妓,宫中寂寞无聊的后妃,乃是诗词中经典女子形象。可现实中哪儿如此肝肠寸断的相思?就算身处内闱,看书弹琴莳花弄草遛狗逗猫,能做消遣的事儿多得是。为了男人以泪洗面茶饭不思的痴情人,多半男作者为了彰显自身重要性臆想出来的。
“我初读时也感到违和。”李清照轻轻摩挲着狼毫笔,“曾以为,女子的愁常系于男子。长大些后,却发现并非如此。明明衣食无忧,可就是会莫名地伤春悲秋,跟相思更是无半点关系。”
“正常。青春期就是会有中二病。”
“什么病?”
“…...一种小孩子都会犯的病,等长大些就好了。”
她没再纠结这些奇怪的词语,日光落在眼底,却化不开万丈寒冰
“正如你所言,他们不懂女子。可是真正的女子所思为何,有谁在意?”她喟然长叹。
直到此刻我才后知后觉,被她视作“对手”的人是谁。
不过她显然不再拘泥于输赢,只是黯然垂眸,葱白般的手指轻抚过纸面,那两首词隔着咫尺距离遥遥相望。
起初我不明白甄漱竹为何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回赠,李清照又为何因一句玩笑话,就大费周折地教我写诗作词。
也许她们比我想的,更为孤独。
“你有话想对我说?”片刻沉默后,李清照开口问道。
“只是一个提议。”我笑道,“往后散学,叫上蕙蘅、令娴一同去书院外的茶馆坐坐吧。黄夫子固然博学,可他年纪大,又是男子。女孩儿家作的词,自然还是得女孩儿家互相品读才有意趣。你觉得如何?”
她先是一愣,而后轻轻一眨眼,问道:“你确定蕙蘅会和你一起?”
“那当然,我可是她姑姑,她敢不听长辈的话?”我一拍胸脯。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笑容微微一滞,带着犹豫道:“可否将那位,那位娘子…...”
“甄漱竹!”
“将这首词带给那位甄娘子?”
“当然可以。”我一口应下,“不如我与她说去,让她也同来品鉴?她定然乐意。”
“好。”她抿唇一笑,杏眼弯成半月。
“赵贞媛。”她忽然叫我的名字。
正逢黄昏,余晖将她白皙的脸烧得通红,片刻后又熄灭。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美玉般莹润的光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起。
“等等,去哪儿?”
“鬼市!”
“什么鬼市?”
“你去了就知道!”
“等等等等等----”我扒着门沿,“不会真有鬼出没吧?”
“不会有真鬼,但是会有贼和卖假货的。”
“那还不如鬼呢。”我干笑一声,“至少鬼还知道冤有头债有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