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风是有些凉的,这个我曾强调过。我现在已是三个月的身孕,长时间地站立在风中也不合适,但我怎能放心,我若一放下匕首,托博立刻就把我绑起来,再让骑兵去追赶陈士英他们呢?
陈士英是真的不想走,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唯一能让我们都有可能活下来的办法。如果只有他活,他显然不会同意;如果只有我活,我也不会接受,所以一个让我们都满意的办法,并不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托博问:“你的腿还不麻吗?”
我犹豫了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托博又问:“你的胳膊还不麻吗?”
我就把匕首换到了左手。
托博的语气颇为无奈,“我真没见过你这么倔强的人……好吧,你上马,我们现在往回走,这总可以吧?”
我还是有些犹豫,托博要是趁我上马的时候耍诈怎么办?
结果,托博早有主意,他让人牵过一匹马,正常来讲,我手拿匕首放在脖子上,是根本无法上马的。但清兵像玩杂耍一样,在马前有趴在地上的,有跪在地上的,竟然用他们的背部搭起一个台阶直通马蹬。
我琢磨了一下,我踩着他们可以上马,而不影响我用匕首进行要挟。托博如果不怕我死,也不会放其它人走,所以他应该不敢冒险,让这些人对我做什么,那样完全有可能弄伤我甚至害死我。
我拿定主意,慢慢走过去,小心地踩着清兵的背,他们就像石头一样稳当,我真的就骑到了马上,一只手抓起缰绳,一只手仍然用匕首威胁着自己的脖子,既然成功了,那还等什么?我看着托博:“你们先走,我在后面。”
托博无奈地撇了撇嘴,看来他对我真是没辙儿了。一个男人迷恋一个女人,也许就是这样,托博也挺悲哀的,但我还是不会可怜他。
我双腿夹紧马匹驱马前行,跟在了清兵的后面,我现在希望走的越快越好,因为走的越远对陈士英他们就越有利。
我是一直以这种姿势回到的绍兴,托博真的没有派人去追,也许在他眼里不管什么鲁王还是唐王根本就不重要,或者他自信抓到他们是迟早的事,根本不在意错过这次机会,而我如果真死了可就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到了城门前,看到城上飘着满清的旗子,我知道绍兴也沦陷了。而我已经筋疲力尽,也觉得腹部有些不舒服,头顿时也晕了起来,晃了几下,就扔掉了手里的匕首,然后伏倒在马背上,双手抱着马脖子,防止跌落,意识也开始恍惚起来。
我记得好象听到托博在大声喊着,让人赶紧把我抬进城去,而且赶紧去叫郎中,声音非常的急躁,当时我脑中还浮出一句话,这个托博真傻。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床上,比之前的住处实在是好太多了,我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挣扎着坐了起来,立刻就看到托博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托博站了起来,“你最好不要乱动,如果不想肚子里的孩子有事的话。”
我急忙用手捂着肚子,惊讶地看着托博,他已经知道了?转念一想,他肯定找郎中给我看过病……而他也应该能算出,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果然,托博说:“想不到你才逃走几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对你心慈手软。”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后悔了?”
托博犹豫了一下,“你的身体还很弱,郎中给你开了一些药,一会儿就好了。”
我立刻说:“我不吃。”我又怎知他安的是什么心,如果是打胎药呢?
托博猜出了我的心思,“如果我想对你怎么样,早就做了,用不着现在,吃不吃是你的事情,我相信你现在不敢再拿自己的命赌什么……如果刚才就知道,我也不会被你唬住。”
孩子是女人最大的软肋,我又被托博捏住了要害,他应该不会再怕我寻死觅活,我也别想能再要挟到他了。
母亲为了孩子可以做任何事情,我现在的想法只能是,只要能活命,能让孩子安全的出生,托博让我做什么事我都答应。
但托博并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非常愤怒:“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为什么就不能像对别人一样?没错,我是满人,可满人也不全是野蛮人,难道你们汉人里就没有强盗吗?”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我无法反驳,我想我是先入为主吧,对满人没有好印象,所以累及了托博,这倒和他本人关系不大,只是谁让他是满人呢。
托博的语气稍缓一些,“我是对你做了一件错事,可是我一直在赎罪,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可现在看来,你根本就不在乎,这可能是我唯一没做错的事。早知现在,我当初就不该迁就你,那你现在怀的就是我的孩子,你们汉人不都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当时就该直接娶了你。”
我只能报以惊讶,这话说的也没错,如果是一般的女人,也许只能认命了。但我不同,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还是会拼挣,只是托博又不知道。
托博见我不语,有种泄气的感觉,“好吧,你现在身体还弱,我就不多说了,你先好好休息,好好想想。你们汉人讲究仁义礼智信,我一个满人已经在尽力去做,我做到了仁,不再滥杀无辜的人;做到了义,经常救助那些穷苦的人;做到了礼,对你彬彬有礼再也没有冒犯;做到了信,承诺你的事情全部做到……但你呢?你又做到了几点?你也许就做到了智,挖苦心思来骗我。”
我被托博说的有些尴尬,细想一下,倒好象还真是这样……但我不能让托博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他是侵略者刽子手,侵略了汉人的领土,毁坏了百姓的家园,杀人无数,尤其对我做的禽兽不如的事情,他根本没资格谈道德。
我立刻又信心十足起来,“这是我的国土我的家,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在自己家里要维护自己的安全,无论怎么做都不过份,你如果想和我谈仁义礼智信,只有先回到你们自己的领土上,才有这个资格。”
托博目瞪口呆,半天后才眨着眼说:“好吧,我说不过你,我先走了。”
托博真的就走了,这倒是让我有些不能相信。我尝试着想下床,结果房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女人,非常紧张地跑向我,“夫人小心。”
我顿时就明白了,托博找来了侍女。
我现在也不能有其它想法了,只能安心好好调养,我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能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我觉得托博还不至于要害我,但对饮食还是小心翼翼,尤其那些药我开始都是先只喝一口,等半天没觉得有异常后再喝。
有侍女侍候着我,我确实轻松了许多,大小事情几乎都不用亲自做,我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静静地躺着,躺累了就坐着。可能刚刚攻占绍兴,事务还比较多,托博也很少来我这里,我一个人比较安静,就可以想想自己的事情。
我想陈士英他们一定早已安全到达了宁波,因为根据史书记载,鲁王还能活很多年,张煌言也能活很多年,所以就算宁波再被清军攻陷,他们仍不会有事,他们就会明白我的话去海岛上。如果鲁王和张煌言都没事,那陈士英也应该不会有事,只是我也许很难再见到他了。
托博不会不吸取教训,上次那么严密的守卫都让我逃了,现在的守卫会再严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而且不再有马魁了,想到这个人我总是愧疚不已。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当初,我这身子越来越重,再过几月,就是开着门让我跑,我也不敢跑了。这个时代的生育条件,孕妇死亡率太高,好多贵族家的女人都只活二三十岁就死了,相当部分都是和生孩子有关。
我希望能母子平安,但如果我逃走,或者跟着陈士英过动荡不安的生活,都不可能有太好的生育条件。留在托博这里,反而能因祸得福……我是不是又在利用托博了?不,这一次,我不想再利用他了,我突然想到,民国的生育条件岂不是更好,如果能回到民国,母子平安的可能性更大。
可怎样回民国呢?我真的就能这样走了,置陈士英于不顾?但又一想,我这是为了孩子,他的孩子,我如果问他,他也一定会支持,他肯定不会放心我在托博这里,就算孩子能够安全出生,但出生后呢?现在托博不敢怎样,也许是怕伤到了我,但孩子出生后就可以单独对付了,这样一想,我就吓的心狂跳不已。
我权衡了轻重利弊后,还是觉得回民国是对我们母子最好的选择,我可以在那边生下孩子,然后再回来找陈士英,可问题是……我现在是在托博手里啊!
绍兴与扬州,路途千里之遥,我这身子,根本不能奔波了。除非……除非有托博护送,一路能让我减轻舟车劳顿。到头来,我还是要利用托博。
可托博又怎会听我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托博不是一直嫌我对他不够真诚,那么我就对他坦诚相待一次,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我终于等来了托博,那天,我正斜倚在床上,想着我的计划还有什么疏漏,侍女在一侧给我揉着腿。说实话,我现在倒有些适应这种生活了,莫非人都有贪图享乐的天性?侍女就是本地人氏,托博把她找来,她既能谋生,还有安全保障,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她自己是非常满意的。我问她,她是这样说的,托博并没有勉强她,因为心甘情愿,所以她做事格外用心。
托博就是这时进来的,侍女赶紧站起来行礼,托博示意她继续,我却说:“你先出去吧,我们有些话要单独说。”托博一脸惊讶,侍女明白,就走了出去。
托博这才走到床边,“几天没见,莫非你想通了?”
“是,我想通了。”
托博一定是戏谑之言,没想到我这样回答,而且一本正经,不像在和他开玩笑,顿时就呆住了。
我继续说:“你不是说我一直对你不够真诚吗?我想,我们确实应该坦诚相见,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样才对得起对方。”
托博眨着眼,“我已经说了。”
“但我没说。”
托博真的有些懵了,应该根本搞不懂我想干什么。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就算我说出来,他也未必会信。
“你觉得我不肯给你机会,并不是我不想给,而是我不能给,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是你是满人我是汉人,而是你是现在的人,而我是三百年后的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托博更懵了,“什么三百年后的人?”
“三百年后人就是我要比你晚生三百年。”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满人一定也有巫术妖法一类的传说吧?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都要告诉你,这是真的,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就是被施了妖法,从三百年后来到这里的,所以我不属于这里,不能和你有任何瓜葛。”
托博当然不信,“不能和我……那就能和别人?”
我当然明白他指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这还不全是因为你,因为你坏了我的贞洁,才导致这以后的事情。”
托博犹豫着,“我还是不信,我从来没见这种事情真的发生过。”
“那你想想,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地方?”
托博仍旧怀疑地看着我,“扬州……一个寺庙门口?”
“对,那个寺庙叫西方寺,三百年后它仍在,我就是在那个寺庙里中了妖法,然后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为了能够回去,我才不顾一切要去那里。”
托博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相信。”
“那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把你认成了什么人吗?”
托博的表情有些变了,显然也是发现了事情中不合常理的地方,“你……好象是喊我顾……顾什么的,我说不是了,你还是不肯相信。”
“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喊的这个人叫顾唯正,是我师兄,你长的和他一模一样,所以我当时认为,他也和我一样中了妖法,也来了这个世界。”
托博一定不能再认为我是在胡说了,因为我总不可能在那时就知道现在的事,然后提前安排好一切吧?所以托博的表情既疑惑又惊讶,半天才说:“这……这个叫顾唯正的,真的和我长的一样?”
我点点头,“不然我又怎么会认错?”
“你说他是你师兄,那你们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是的,如果不是来了这里,我也许会嫁给他。”
托博的眼睛一亮,“这么说,如果我真的是他,你就会嫁给我?”
我疑惑地眨着眼,点着头,其实这都是我装出来的,我就是要用这个办法引托博上钩,而他看起来已经动了心。
托博走到椅子上坐下,这短短的时间,一定是把他惊住了,他不停地摇着头,“我们满人中从未有这种事,难道你们汉人中真的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