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下是水匪们横陈的尸体。
并肩站在他身侧的中年人长着一张阴阳脸,巨大的黑色斑痕几乎覆盖整张右脸,开口嗤笑:“你倒真将他当做罗刹谷主人了。我和你可不一样,他越要护着的人,我就越要杀给他看。”
后半句说出口时男子眼中已是杀气迸发,原本平静的汎水水面骤然掀起擎天水柱,将水匪们的尸体拍碎混入江河,染红一片。
“你与他如何较劲我都管不着,但若牵涉到冬儿姐……您当知晓我们的立场。”
“几个刚得知存活于世的人而已,不会影响他的谋划。老头从前不是常说他格局大,那便让他大一次给我们看看。”
二人说话间,千机的飞镖拖着银丝朝他们刺来,却在子夏身旁那人略一抬手间,尖端凹陷,变了形状。
经此一役,顾君雁还是怕有好事之人妄想坐收渔翁之利,便坐在船舱屋顶上守着船安全渡过汎水,手里拿着那被神秘男子损坏的菱片,若有所思。
程蕴雪借机上屋搭话:“顾前辈今夜辛苦了,要不要尝尝这些?”
女孩端上来的是一碟桃酥,顾君雁也不是扭捏之人,不动声色地藏好菱片后拿起一块桃酥就放送到嘴边,开吃前问道:“你是程家堡的弟子?”
程蕴雪已经得知唐卓伦与那六名护卫的关系,干脆洒脱地介绍起自己:“从前是,现在不算了。我已受鞭刑离开程家堡,往后与青河程家只有血脉相连了。”
“习武最忌半途而废,你既已修剑,又为何要舍弃它去学千机伞?”
“出身程家堡可没条件挑,晚辈自小便对剑术无甚兴趣,这么些年来也没学到什么功夫,但我轻功可是认认真真学了的,放眼整个程家堡可都无人能敌我。”
少女扬起脸很是骄傲的样子惹得顾君雁发笑,她半支起身子将身旁的伞筒递给她:“既然你对千机伞的兴趣都能让你忍受这等背井离乡、皮肉受刑之苦,想来是极为喜爱的。即是如此,你便打开看看吧。”
程蕴雪也不推脱,杏眸里泛着亮晶晶的光,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伞筒,准备取出千机伞。
天下的千机百工伞都唤作千机,世人皆爱给自己的武器取个独一无二的名号,而顾君雁的这把千机伞并无其他名称,就叫千机。
金色纹路的伞柄拿在手中微凉,程蕴雪第一次得以如此近距离的观赏这顾家庄留存的天下宝器,握住伞柄,程蕴雪刚想将其取出,就感觉手下一沉,这千机伞到底不是寻常物什,就连重量都要比平常的伞具沉上几公斤,程蕴雪费好大气力才将其从伞筒里拿出来,心中想到方才顾君雁那套快准狠的动作,心下更是佩服不已。
铁伞通身泛着光泽,被合上的它收起所有锐利,在夜色中安静地躺在程蕴雪膝上,肉眼去看根本看不出哪些地方可以分离、拼拆。
“撑开看看。”顾君雁瞧她观察得这般仔细,又捏起一块桃酥道。
她这把千机伞乃顾家庄做工最精细的一把,普通人连如何撑开此伞都不会,顾君雁当然不是要为难程蕴雪,她只是想看看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人能在不通千机伞道的基础上将其撑开。
程蕴雪像开寻常伞一般想打开它,却被死死卡住,伞面不动半点。
她并不气馁也不向顾君雁寻求帮助,而是摸索着露在外面的伞柄,试图自己寻到门路。
第一次开伞时动作太快,程蕴雪眼睛并没有看到是如何运作,然而第二次开伞时她可是瞧见顾君雁的手是握着底下这一节,随后将手放在伞底镶嵌的那块坚硬的大理石上。
她学着将手指放到伞底,伞并未打开。她又贴近伞身细细观察,终于对着月光发现在底下握手那节有几圈横纹,想来是防止脱手而设置的,她尝试着握上那圈圈横纹,左右旋转摩挲,忽然食指也不知道是触碰到什么机关,伞面咻然打开,锋利的伞面带下去几块屋顶的砖瓦。
顾君雁大笑出声,英气眉宇间皆是满意,虽然是误打误撞,但伞面的确被她打开了。
黑伞面,金伞骨,白与黑交杂的伞柄,整把伞有金色长而曲的纹路穿插其间,靠近伞面的那端伞杆还雕刻着永不枯萎的金梅,雅致无比。
在程蕴雪看来,这把伞和顾君雁一样,由黑、白与金组成。
“不错不错,我叫了不下二十个人试手,都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成功打开伞的。”
“二十人?那么多人都打不开的伞被我打开了?”程蕴雪又怀疑又窃喜。
“别的人都没你这般耐心。唐卓伦和你都说得对,千机伞太过复杂,学一门相当于要学八九门,一门最少要学个三四年才能有所成,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甘做无名之辈的三四年呢,就算他们愿意,也有的是人劝他们早日放弃。”
程蕴雪不答话了,因为她也有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耐住作为无名之辈的年岁,虽说人不应该只为名利而往,可你不去计较自有旁人计较。言语是杀人的刀,尤其是若往后温言姐姐与凌旭升皆有大成,而她还是个排不上号的,那样的落差可是诛心滋味。
天空泛起鱼肚白,身边的桃酥已经被吃尽,只留下些许碎渣。
程蕴雪被凌旭升叫醒时身上披着一件女子外衫,同样的黑与金的颜色,一看便知是谁的,身边却是已经不见顾君雁的身影。
“收拾收拾行囊,今晚我们就到淮南了。”
“今晚就到?”
“昨夜里怕再生事端,船家加快了速度行船,两天的行程缩成一天了。”
翻身下屋顶,只见窗门窗全部打开,从船舱与房间里飘来阵阵冰块带来的寒气,甚至夹杂着血腥味。
“散了一夜怎么还这么大的味道。”
“昨晚死的人太多了,我们活捉的那些还服毒自尽了几个,还有好几十个人的尸体停放在货仓里呢。”
两人走到凌温言身边时她正在尝试喂一名小女孩吃饭,那女孩正是昨夜她救下的。
只不过此时女孩已是目光涣散,行为呆滞。
“这是……”
“许是昨晚受到了惊吓,已经吓丢了魂。”
“凌姑娘你们去吃饭吧,这里我来。”经过昨日一战,永宁城的六人也不再对他们敬而远之,主动上来帮忙。
“我家有个和她一般大小的妹妹,放心吧,这事我最拿手了。”
瞧见在他的轻哄下小女孩果真吃进去东西,三人这才放心离开。
吃饭时,程蕴雪趁机将那件外衫交还给顾君雁,易晗婧坐在一旁看着多有嫉妒,拉着易维洛的袖子说道:“她怎么就和那千机伞仙这么亲近上了?按理说昨夜我两可是第一个被她救的人,你那钱袋也是千机伞仙给的吧,那为何现在她对外人比对我们两个还要热络些?”
易维洛不想惹是生非,皱着眉头道:“千机伞仙心怀大义,也没见多加亲近,她能救我们两个,为何又不能借一件衣服给别人?你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问过了,千机伞仙可是万霄门门主的徒弟,雁回堂的堂主,和她攀上关系再加上外公,我们何愁入不了万霄门?”
易维洛低头专心吃饭,没有理会吹须瞪眼的易晗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