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姥姥给我的印象是: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满口都是假牙,扎了两条麻花辫盘在脑后,头发永远梳的光光的,穿着裹腿裤,姥姥还曾经裹过脚,只裹了几个月就民国了,被解放了,我看过姥姥的脚,四个小脚趾紧紧贴着大脚趾呈三角形,真庆幸到了民国,要不然肯定会被裹成三寸金莲的样子,那得遭多大罪呀。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姥爷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帅小伙(小时候看过姥爷的照片,穿着长袍,带着金丝边的眼镜,放在现在也是妥妥的小鲜肉啊),俩人也是盲婚哑嫁。婚后,姥姥在家孝敬公婆,养儿育女,姥爷在外闯荡,那会沈阳还叫奉天呢,他在奉天和哈尔滨都经营着商铺,家里的姥姥也不管男人在外面干什么,只要他逢年过节回来别忘了给家用就可以了。也许是生活太一帆风顺了,姥爷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话说十个赌徒九个输,倾家荡产不如猪。姥爷把家里的余钱都输光了,还欠了赌债,就这样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一气之下,姥姥被气得大病了一场,对生活失去的信心,对家里的大事小情开始不那么尽心了。面对年迈的父母,患病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小儿女们,姥爷越来越萎靡,积郁成疾,四十二岁就郁郁而终了。姥爷去世后,姥姥不得不拖着患病的身躯继续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四十岁就守寡的姥姥先后给公婆养老送终,把四个子女都教育成人,在那么困难的条件下,每个孩子都送到学校去念书,在姥姥的观念里,说啥也不能让孩子成睁眼瞎。对姥姥印象最深的是:没到樱桃成熟的时候,姥姥就会把樱桃一个个地摘下来放到桶里,让老舅骑自行车给我们姐妹三个送过来;只要去姥姥家串门,永远都会给我们炒上一碗咸腊肉,后来才知道姥姥自己舍不得吃是专门留给我们的;每到春天断菜的时候,老舅又会骑车给我们送来白白净净的大白菜,原来姥姥每次都是把菜帮吃掉,菜心留给我们吃啊;……不写不知道,原来姥姥对我们是这么好。好人有好报,虽然姥姥身体不太好,但老人家也活到了八十四岁的高龄,也享受到了儿孙满堂的新社会的生活。
在这里还要介绍一下姥姥家的家庭情况,妈妈从小是个苦命的孩子,七岁时就没了父亲,姥姥当爹又当妈的拉扯着四个孩子长大,当真是苦命啊。姥姥有四个子女,有大姨、大舅、妈妈和老舅。大姨老大,嫁给了邻村的一个铁匠,铁匠家庭条件挺好,就是有一个管事的婆婆,大姨被婆婆磋磨了好多年直到婆婆去世。大姨生了两儿一女,过日子一直都不愁吃喝,在我四岁那一年大姨全家搬迁去了吉林省,到那边开启了新生活,我只有一个印象,一辆又高又长的大货车拉着大姨一家人和大姨家的行李走了,姥姥和妈妈追着车哭,当时有点懵懂,有些人一旦离去就不在,转身就是一辈子。大舅也娶了邻村的舅妈,据说当时还是妈妈的彩礼钱才让大舅娶上了媳妇(有一次听爸爸说妈妈,那么多彩礼才做了两双被回来),看来换亲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大舅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最有出息的儿子现在已经在部队当上了团长,都说是祖宗保佑。目前看来,我妈妈是最幸福的一个了,有三个小棉袄,而且都不漏风啊,虽然性格软弱了一些,但万事不操心,这也是最大的幸福吧。最不幸的应该是老舅了,吃苦耐劳,多才多艺,就是人长得瘦小了一些,导致一辈子光棍一个。老了以后去了敬老院,在那里度过了八年还算安稳的晚年时光,好景不长在一次外出过马路时,不幸出车祸失去了生命。老舅的身后事都是在家的晚辈给操办的,虽说无儿无女,但也算老有所归了,选了一块风景秀丽的墓地给他安葬了。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家里有很多古董,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高的矮的粗的细的,红的蓝的绿的,柜子里还有各种看起来很高级的纸张,毛笔,扇子,我最爱干的活就是翻箱倒柜了,我会把每个抽屉都拉开,看里面各式各样的纽扣,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小摆件,偶尔还能翻出一只耳环,吊坠啥的,但这些东西都混放在一起,放在当时应该挺普通的吧。姥姥家以前肯定不是普通的人家,从家里的这些小物件就能看出姥姥家的富庶。后来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去哪里了,如果放到现在应该都是古董老值钱了。小时候一到暑假我们就去姥姥家串门,姥姥会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们姐三个,二姐在姥姥家待的时间最长,她也是姐妹三个中最听姥姥话的那个,每次我都待一段时间就吵着要回家,大姐也待不住,所以每次能得到新衣服奖励的都是二姐。我家和姥姥家中间隔了一条宽宽的大河叫狗河,一到雨季河水就会暴涨,大人轻易也不会让小孩子自己过河。印象里有一天早晨,正在想家的时候,爸爸赶着马车来姥姥家接我们回家了,我们姐三个高兴坏了,路过狗河的时候,河水很宽也很大,已经没过了车轱辘,大青马在水中哼哧哼哧地往前走,我紧紧抓住二姐的手,恐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大水给冲跑了。都说洪水无情,我们对大自然多一些敬意是必须的。
说说我的老舅吧,他比妈妈小两岁,长得瘦瘦小小的,经常骑着一个自行车来我家串门。怎么说呢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人,性格上肯定会有一些不完美吧,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心眼太实诚,做事情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没有变通。每次吃饭的时候,不管是冷的还是热的,老舅都会吃的满头大汗,吃饭速度很快而且饭量还比较大,一次要吃上三大碗大米干饭;总是戴着一顶帽子,在帽子顶上要垫许多层的报纸,他说是防油的;小时候我家地种的比较多,每逢插秧的时候老舅就会来我家帮忙,干农活肯定是非常辛苦的,家家户户都在争先恐后的忙碌着,农忙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干到太阳落山才回家。老舅每次都是下午三四点钟就会说我要回家了,然后也不管爸爸的脸色说走就走了,爸爸气的脸都黑了;老舅会拉二胡,会弹吉他,会讲评书,他的经历跟本山大叔有点像,你还别说长得也有点像,只是他没有本山大叔的机遇吧;小时候一到姥姥家,我就会把我翻箱倒柜的调皮劲儿发挥到极致,不管他的二胡藏到哪里我都会给翻出来,然后一顿吱吱啦啦地拉上一顿。姥姥和老舅就在后面喊,别拉坏了!如果当时他们懂小孩的心理,别追别喊我肯定不那么胡闹了,说不定耐心地教我拉下二胡,我肯定也会学的很好吧。小时候我感觉他们一点都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他们,每次姥姥和老舅来我家我就会生气,也不让他们拿我的东西,然后妈妈就会骂我,爸爸也会说我,我就更讨厌他们来了。说的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懂事了,知道了姥姥和老舅的不容易。记得老舅三十几岁的时候,我的一个远房姑奶奶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女方是朝阳人,长得挺漂亮,但天生的跛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和老舅年岁相当。相看那天老舅穿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还买了一双新皮鞋,印象里那是他打扮最正式的一次。相看的第一关外表通过了,第二关要彩礼、四季衣服、三转一响这些也通过了,第三关想要住上新的BJ平也同意了,估计女方是没太相中老舅,提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但为了老舅的终身幸福,涉及金钱方面的条件爸爸作为姐夫和家长代表都替老舅做主答应了。没想到女方又提出了一个条件:不想和老人一起过日子,这个条件有点过分了,如果答应了她会有另一个条件提出来,全家人商量了一下这个条件没有答应。结果可想而知,最后这事黄了,那次是老舅离婚姻最近的一次。听妈妈说后来又有人给老舅提过几个,各种原因吧都没成,就这样他打了一辈子的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