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学子均瞧子惕,笑上前各奉上一掌,才聚在一处考量起来。
陈另才是欢乐,他向子惕这处靠膝,眯着眼执笔划页。
见他如此,子惕摇摇头,望一方素纸绘下蓝图宏愿。
陈另见子惕写得:‘敬呈尊宗祖师定舆(微夫子字),生弘氏先祖次玄孙辈璋律子惕。
承先祖德慧,惕上曾祖以智易权,以为世家,着封文德嘉尚,族氏极名三,皆天子左右。
然上曾祖三人去百二年,朝中内乱,外国眈眈,故去以世家,抄斩流放流洋二十五六载,族氏香火渐熄,惟余祖父一人。
年三十,暴乱熄,祖父重病已无力回还,家父才疏征病,亦无力效家之兴,以光宗祖遗德。’
子惕下笔如疾,全不知昔日陈氏纨绔为其添墨,只笔墨一撒,又曰:‘今朝中进伯乐氏子亦多,天子前清廉名甚。
朝出蛀蛆,天子背,肮移惭羞,生不衡矣,武官利,弄官权者如蝼如蚁。
子惕未成尊宗祖师之境,疏才德浅,未忘立书之言。
未弃苦习十六春秋,冶冬寒冰魄,炼夏雷滚火,仗势书之言!
广以教德,阔以教才,才成而德尚,悉民为本,尊民为生,可弃国而不弃民也!
尊天道仁生,乐以为民兴。
子惕虽不能疾同鹏,犹比鸿鹄!愿我以笔,著我以书,炼我以德,慰我以民!’
即止笔,子惕觉墨干,抬首,竟见陈另已然落墨,顿觉新奇,侧眼见陈另写曰:‘广以教德阔以教才,才成而德尚,悉民为本,尊民为生,可弃国而不弃民也!
尊天道仁生,乐以为民兴。
陈另虽不能疾同鹏,犹比鸿鹄!愿我以笔,著我以书,炼我以德,慰我以民!’
子惕见陈另以此作乐,心下无奈之余,竟也信了这贪官的娇贵麟子。
陈另移笔入砚,见矶中墨结成石,两眼一瞪直哼哼:“研墨。”
便撑手向赵社要肘子吃,赵社才吃半个干桃,核都没见着,见陈另要吃,直把半个山釉桃往袖中揣。
陈另瞧得直呼“怪哉!”
作势抢那半个山桃。
赵社见势头不对,赶忙扯住郑怜“诉状”。
子惕身起按下陈另笑骂“你个贪嘴的,墨研好了,快写,快写!”
陈另一拳砸在子惕肩膀,斜眼哼哼,“就你多事!哼!”
倒也听话,抓起团蒲铺平,仔细理了衣裳,才跪坐提笔蘸墨写道:
‘朝丞右相陈佑嫡子东省一甲一名进士陈另堂余尊呈澂夫子。’
写罢,将两手一叠做个大礼笑道:“佑我陈另一生足酒饱粮,金满银汇!”
众学生早已请了墨,赵杜在众学中最后才请了墨,已无山桃可啃,把笔咬在嘴里睁着两眼放空。
众学子听陈另如此直抒胸意,终是不屑于辩。
子惕颔首,笑着为他收了笔墨,郑怜却是看了子惕一眼,低头不知索思什么。
赵社却大喊一声“有志气!”便揽着陈另,踉跄出了庙去。
众人玩心大起直跟了二人往桃花林而去。
子惕见陈另舍了件笔器,正好搭桌上在。
抬手要取,却见那方台座上一枝桃花压将一手令头词,手笔隽秀优雅,夺天工之巧,曰:
‘得鱼水溪,民君两不立,俟同贵兮,天下于大同。’
子惕浑身似是打了个惊雷霹雳,久不能住神。
手里打颤不慎,摔了最着意的紫竹笔,竟也不顾,只颤着手去握那桃花,眼中迷惘似的水汽,竟许不见成功。
子惕内里瘫软,直直摔在地上,只攀着条台,跪直了身,伸手向前摸索,触到那花枝,发了狠拥紧了在怀里。
泪意不禁,竟呜咽起来,久不能缓回。
郑怜不屑与众学子贪玩,半路折返了回夫子庙。
进庙门见子惕蹲坐于案台之下,手中握紧了一枝桃花,竟疯癫似的呜咽不止,面色不清,只见躯体战栗。
便放轻了声,顾先前路,去寻众学子而去。
夜色忽临,却见那半山腰竟闪着两盏灯笼,蜗行一般颠着朝山下飘,近一瞧,原来是赵社,陈另两人。
见赵社两手拎着两只灯笼退着身将灯笼向地面照,只觉得清晰。
赵社却害了一身泥,看着陈另口中直呼小心。
陈另背上背了子惕,直把豆大汗滴往襟里淌,只弯得双自通红,气喘吁吁,就是凉夜也禁不住陈另的劳身。
赵社也不康健,同是官家娇儿,也向陈另自荐要背子惕,陈另一语不说,背了子惕踩着乱石向山下便走。
原来是子惕先前挑灯夜读,近来遭心事繁多,前些日子还与陈另折腾了许久,来时又与众人守夜,早已气力不支,又逢大恸,不察晕昏过去。
在庙中蜷卧了,直到入夜陈另二人来寻。
二人见子惕手中物什也脱不开,只好就着他。
“弘璋律,”
陈另呼着粗气,将人往上颠了颠,“小爷在丞相府中玉食锦衣,甚么山珍海味不曾见识、自赶考见了你,就将魂给勾了去。
同你涉水跋山去那些什劳子鸟地,拾了一整日的草垛。
你这自视甚高的穷酸书生,可别将小爷忘了!”
赵社提着灯笑他“这会子倒矫情了?
以往你使唤子惕时也不见你心疼几分,子惕是做大事的,定然不会有么事,若非老天玉帝皇瞎了狗眼!”
赵杜竟恶狠狠地骂口,见了陈另又平下来,闪着泪道:“堂余,我们同宋滇、谢丘平、原讫一起走吧。
这行了一路,他们对子惕是掏真心的,且他们三人为了寻子惕把子示(谢丘平)和晏涛(宋滇)摔进陷阱里了,是青台(原讫)带下来,青台自己也不放心,偏要上来寻。”
“这还是得子惕首肯才好。”
“说得轻巧,子惕哪会首肯,恨不能推远了我们才好。”
二人笑笑,一路再也无话。
夜里竟寒冷起来,众人歇了去,唯陈另、原讫、赵杜、宋滇、谢丘平几人先行带患者下山。
临行前,教郑怜看顾着子惕,陈赵、二人向子惕书箧中藏了银钱,才放了心去。
子惕心忧,瘫在榻上只把手将被褥揪紧。
梦里,子惕一柄油在艳阳天里撑着,四面是田畦耕地,田中禾稻失了色都衰死在地上。
子惕惊惶,天空暮地下了雨,周边热了朝天。
子惕见伞沿滴血红颜色,只见几个官家人抬了大缸在檐下接。
侍人舀了血往茶壶中倒,沏了茶侍候官家喝茶。
子惕将手攥得死紧,默然如外人般瞧着。
耳里满是“锵锵”地唱戏声,好一曲《细柳腰》好一个“金玉满堂”!
子惕怔怔见那官家倒了台、化成烟灰再也寻不见。
子惕拔着腿脚撑着伞走,却不知道这全是血的路那条顺心意,子惕起先晓得这街是那条,叫甚么名,现今却忘了一干二净。
直至脚下浸了血水,子惕觉得脚下濡湿,却未垂眸看,只撑着伞,直着望前走。
城门便在眼前,子惕僵着身子,脚下如风,却到不了。
手中伞越发沉重,血水也渗了些染滴在子惕肩上。
外边雨骤然大了,血水漫过脚趾,生生染红了那黑色布靴。
天空蓦地一个霹雳,城门炸开,竟进来一队军士,在手中托着四方酒樽,右手擎长柄铡刀在手。
子惕终于晓得了,国破家亡,那新政权踩着血来:“旧城非旧人之地,新郭俨为旧人之坟!饮血茹毛,那甚么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