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订婚宴前夕,蒋书带着魏家去看了顾老太太。
那时候顾老太太因为某天半夜下台阶时一脚踩空摔断了脊椎骨,已经许久不能站立和直坐着,整日只能侧身躺卧,腰椎处绑着愈合骨头的青草药膏,整个人精神都不太好,得知两人要来,顾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小女儿隔天早些来,为自己梳洗换衣又换药,还换了干净的床单被罩,末了还喷了好几下六神花露水,只觉得满屋子香气扑鼻,自己也终于有了点人样,这才安下心来等着两人。
过了一会,蒋书便领着魏家提了许多营养品到了,进门正巧碰上顾天宝和张凤莲在餐厅吃饭,蒋书例行公事,不亲不热地喊了一声舅舅舅妈,脚步都没停直接往顾老太太住的二楼走。
顾夏荷正跟顾母说着话,闻声也迎了出来,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怕她当着魏家的面失了礼数,赶紧下楼领了魏家喊人,魏家跟在她身边,落落大方地叫了人,正跟顾天宝夫妻两礼貌寒暄了两句,就听到蒋书在楼上喊他上来,魏家应了一声,转身朝顾天宝夫妻两笑着说道:“舅舅舅妈,那你们先吃着,我先上楼看看外婆。”
全程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张凤莲看着魏家迈着大长腿跟着顾夏荷有说有笑地往楼上走,心里不禁酸了一句,蒋书这死丫头真是有点运气在身上。
说是来看顾母,其实也就是坐在一旁陪着说说话,床边的位置被蒋书坐着,魏家便搬了一把小木凳靠着床边坐下,跟着蒋书喊了一声外婆,放慢语速陪顾老太太聊了一会天。
其实无非就是问问年纪多大,做什么工作,完了交代两个人要好好的,也是太久没有人陪着说了这许久的话,老太太高兴的不行,一直夸这么多孙子辈里就数魏家最高最俊最好,夸的顾夏荷比蒋书还高兴,毕竟还病着,再高兴,聊了一会也有点撑不住,蒋书见老太太精神不济,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被,也打算带着魏家走了,结果掖完被子的手没能抽走,被顾老太太一把握住了手腕。
蒋书动作顿了顿,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走,便靠近些笑着问了句:“怎么了外婆,不舍得我走啊?”
顾老太太也笑,她右手已经动不了了,只能放开了蒋书的手,左手伸进枕头底下,下一秒跟变戏法似地摸出了一个红包,一把塞在了蒋书的手里,低低交代了句:“外婆一点心意,拿好,收起来。”
顾天宝夫妻两就在楼下,蒋书也不敢大声,一边拿着红包往枕头底下塞回去,一边小声朝顾老太太说:“不用外婆,我有钱,你自己留着花。”
顾老太太却不肯,也不知道一时哪里来的劲,梗起脖子,把红包重新压回蒋书手里,连人带红包一个劲得往外推,嘴里用只有屋里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别跟外婆犟,就当是外婆提前给的吃席红包,等外婆死了,东西分不到你手上,赶紧收好。”
蒋书闻言一怔,就被顾老太太趁机推离了床头,顾夏荷见顾母已经红了眼眶,便道:“外婆给的结婚礼包,你们就拿着吧。”
蒋书这会子回过神来了,眼眶也有点发红,拿了红包还想递回去,却被一直站在身旁没出声的魏家拉住手腕捏了捏,又轻轻摇了摇头。
安抚完蒋书,魏家又倾身上前,替顾老太太又掖了掖被子,压低声量,温声说道:“谢谢外婆,我和小书收下了,您好好休息,到时候来喝喜酒好不好。”
顾老太太闻言松了一口气,眉眼间多了一丝轻快:“好,外婆一定去。”
“欸,那我们先走了外婆,下回再来看您。”魏家道,转头又朝顾夏荷道:“阿姨,您要回去吗?一起坐我车走吧。”
顾夏荷闻言道:“你们两先去吧,我给外婆带了些饭菜,等喂完了自己回去。”
蒋书后半场几乎没说话,出了顾天宝家,一路沉默着走在魏家边上去取车,等上了车,也是沉默地侧着头看窗外,魏家知道她现在憋着情绪,也不打扰她,只是无声地摸摸她后脑勺。
车子安静地开了一会,蒋书忽然坐正了身子,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刚刚顾老太太给的红包,抽出里面的一沓钱,一张一张数了起来。
“一百、两百、三百……两千六百六十六。”
数到最后蒋书已经泣不成声,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蹦出,落在崭新的纸币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那眼泪就像盐酸,一滴一滴腐蚀她的心脏,让她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到最后彻底变成了嚎啕大哭,她手里捏着那一沓钱,粉红纸币上毛主席头像模模糊糊,最后却清晰地映出了顾老太太那张布满褶皱红了眼眶的脸。
魏家在她开始控制不住抽泣的时候,就已经把车停到了溪边,而后安静地陪着她哭了许久,全程没有出声安慰或制止,只是用手捏了捏她因为低头而露出的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等她终于从嚎啕大哭归于平静后的啜泣,这才终于用手扶起她一直低垂的头,用纸巾给她自己轻轻擦了脸,还贴心得顺带帮着醒了一把鼻涕。
蒋书哭累了,也由着他摆弄,等到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这才把魏家捏着她脖颈的手拿了下来,改为轻轻握着,她目光仍旧落在那一沓钱上,半晌,终于低哑着开口。
“小时候总是盼着放寒暑假,还没放假,我就催着我妈给我收拾行李,考完试就让我爸送我回外婆家,可是等到上了高中,我就再也不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蒋书手里捏着那一沓钱,转头看向他,眼眶很红。
魏家有些心疼得摸了摸她的头,把她脸颊旁的碎发别回耳后,温柔地接她的话:“因为高中学业任务重了吗?”
“不是。”蒋书轻轻摇摇头。
“上了高中后,我的自我认知意识好像一下子觉醒了,我开始自我审视,然后发现自己是一个敏感、悲观、怯懦又胆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