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想上学？虽然考试啊，写作业什么的很烦人，但总体上还挺好的吧。”苏桐否认道，“而且知识改变命运，你想一辈子都呆在农村吗？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陈美丽眼角低垂，沉默片刻抬头微笑道，“真好呀，桐桐姐。可我不懂这些……”

苏桐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我从背后捂住了嘴。

我的小老妹儿，您就别在人家雷区跳舞了啊，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还不懂吗？

“我的成绩很差，上不了好的高中。”陈美丽叹气道，“与其花冤枉钱去什么职中，还不如等毕业后回家做农活。”

“嗯，也是一种选择吧。”我不置可否地回应道。

“可能对你们兄妹二人来说，学校里有关系好的朋友，友善的同学和老师……”陈美丽的表情多了一份麻木和悲切，“但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没有。没有人愿意和我玩，他们只会在我的书上和衣服上用笔乱涂乱画，在我笔袋里放图钉……老师也只会怪我太计较。爸爸妈妈在外面很辛苦，偶尔能和他们通一次电话，我不想让他们再操心这种小事，爷爷奶奶岁数大了，我更不可能和他们说这些……”

我越是听她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经历，越是感觉毛骨悚然。如果不是陈美丽亲口诉说出来，我是完全无法意想到这样的校园霸凌正残害着她。

此时的苏桐也不需要我来捂嘴了，哑口无言的同时，眼睛里也充满了不可置信。对于娇生惯养的她而言，身边接触的人和事大多都是善意的，陈美丽的悲惨生活简直像科幻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冲击着她的三观。

“对不起，阿尘哥、桐桐姐，和你们抱怨这些……”陈美丽自卑地看着我俩，“但除了和你们，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了……”

“没关系，说出来心里会好一点吗？”我问道。

“有，有一点。”陈美丽似乎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谢谢你们愿意听我的这些牢骚，真的……”

我也没有嫌脏，和她坐在一起：“我大你差不多三岁，也算得上是你没啥血缘关系的哥哥，咱们难得能见一次面，我是很愿意了解你所经历的生活。”

“我，我也是！”苏桐说着也坐到陈美丽的另一边，“你叫我一声‘姐’，我肯定要认你这个妹妹的！那个，刚刚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会遇到那种事……”

“没有这回事，桐桐姐。”陈美丽摇摇头，“我只是……有一点点地羡慕你。”

“……呜呜呜！”苏桐一把抱住了她，语气满是心疼和难过，“小美丽你要是和我一个班……不，哪怕是和我一个学校，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你能转学过来吗？”

陈美丽反倒是被苏桐夸张的样子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当、当然不能了，我们家没有钱也没有关系……不过我相信桐桐姐说的话，小时候我就是被你们保护的呀。”

“美丽，或许我们俩很难和你的经历感同身受，但我还是想和你说几句话。”我看着面前大片大片的水稻，缓缓开口道，“你经受的苦难不是你自己的原因，而是那些坏人强加在你身上的，虽然我没进入过社会，但我想其实无论学校还是社会，咱们遇到的困难都不会有差。”

陈美丽抚摸着自己的麻花辫，流露出来的悲伤情绪微微收敛。

“老哥，你多说点，我爱听！”

我瞥了瞥直眨巴眼睛的苏桐，继续道：“既然困难躲避不开，那在面对它们的时候，你就要始终坚信自己能摆脱它们，从而蜕变成更好的你自己。我相信你一定会结交到友善的朋友，遇见为你着想的好老师的。你可以选择放弃上学，但在你告别校园生涯之前，你要学会自信，要斗志昂扬地进入社会。”

“可我长得又不好看……”

“谁说的！”苏桐捏了捏她的脸，“我觉得你很可爱啊，谁说你不好看我叫我哥揍他丫的！”

“美丽的前提之一，就是自信。”我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在你做出的任何选择时，我们兄妹俩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加油哦。”

“嗯……”陈美丽害羞地低下了头，声如蚊蚋，“阿尘哥你对我好……好温柔啊……”

“呃，我一直都这么温柔，不信你问我妹。”

“是是是，老哥你就是传说中的‘亚撒西男主’～～”苏桐翻了翻白眼，“也不知道中午睡觉前是哪个不温柔的家伙打我的屁股的，现在还疼着呢！”

“咳咳，这是必要的哄睡手段……”

“噗——”陈美丽终于笑了起来，一扫脸上的阴霾，“你们兄妹二人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呢，真好呀。”

我与苏桐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拯救迷茫少女的任务可以告一段落了。

“走吧，咱们边走边聊。”苏桐把陈美丽拉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便拉着她的手沿着田埂路往前走去。

我笑着摇了摇头，也拍拍屁股跟了上去。

秋风刮起我的头发，心情似乎也轻盈了不少。年少时的烦恼可大可小，像是枝丫上的树叶，有的被风一吹就离去，有的却好像深深钉进了枝干深处怎么也无法摆脱。

但总有一天，叶子会掉光的。我们会让这些烦恼成为自己成长的养料，许多年后再回忆起来，似乎那也不过是一片树叶的重量。

……

太阳刚刚没入地平线的时候，玉盘似的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天空一半红霞印染如火烧，一半深蓝席卷如海潮。

循着柴火焚烧后产生的烟火气，我和苏桐在晚饭开始前回来了。

露天的院子中央已经放置了一张大桌子，上面则摆放着中午没吃完的素菜，以及包子、馒头等面食。

还有中秋佳节最必不可少的月饼和桂花糕！

老妈端着一篮子的桂花，走到哪香到哪。她将篮子挂在厨房门口旁的挂钩上，见我俩回来后连忙招呼我们尝尝今年新蒸的桂花糕。

“今年的桂花长得倒挺多。”舅妈啧啧赞叹，“实在是太香了，等回去带上几包挂房间里。”

“吃完晚饭咱们三家子分一分。”姨夫也赞同道，“我得放一点在车里，比香薰好使。”

苏桐大口吃下了一块桂花糕，脸上写满了幸福：“好吃！这玩意儿我能吃一辈子。”

“得了，真要让你天天吃，没一周就腻了。”我揶揄她道。

不过正是只能偶尔吃到一回，才能感受到这糕点中所蕴含的美妙。口感软弹嫩滑不说，上面还点缀着几粒桂花，微微咬上一口，那香甜的味道挤满了口腔的每一处角落，连呼吸出来的气息都带着桂花的清香。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我才发现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不用特地打开灯光也能看清周围人的脸。

农村的夜晚比城市的夜晚安静许多，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像是有人在黑布上撒了一大把盐。

唐朝王建有诗云：“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可以说是恰到好处地描写了今夜的中秋之景了。

只不过现在我享受到的是全家团圆的快乐，所思念之人就在眼前，反倒是不能与诗人感同身受了。

月亮是一个神奇的意象，古往今来无数人寄托在她身上的的思念，仿佛能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禁锢互相传递。

若是月亮上有神仙，祂又会怎么看待凡人的想法呢？

思来想去，还是苏东坡写下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最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