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货箱内也是吗?”
“嗯……是的。”塞缪尔又把孔洞转向另一个货箱。“按照体积计算,加起来的重量应该能够达到总部那边给出的预计重量。”
“怎样?还有什么疑问吗?”男人问。
“暂时没有了。”塞缪尔把扫描仪收起来,“单纯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姑且问一句,为什么你们要出售那么多的艾姆合金?”
“唉,最近是正好是休战期,组织的资金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活动。若非兹塔伯格诚心购买,我们是坚决不肯出售的。我倒是觉得兹塔伯格像是有点趁人之危了啊。”男人的脸变得很快,一句话的时间内,嘴角就上下变动了三次,长长的抒情叹气以后,笑容又爬上了他的眉梢。
赛琳娜的双手环抱于胸前,不为所动,“既然你们是在北大西洋联邦和布里斯克联盟之间的组织,那应该是不缺钱的。就算是休战期,双方的地下活动或许也需要仰仗你们。答案很明显,你们并没有艾姆合金的铸造技术,而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更像是废铁一块;与其像块烫手山芋一样地握在手里引起各方争抢,不如尽快地将他们换为黄金,我说的对吗?”
“队长,你应该稍微给他们留点面子的。”塞缪尔小声耳语道“像这样直接说出来太令人难堪了。”
“是吗?”赛琳娜认真且直率的性格让她毫不自知。
“哈哈哈哈,你的眼光很独特,这番论调也很有意思。可我还是要给出否定的答案,圈外人终究是圈外人,这其中存在着很多因素,绝不是寥寥几语就能够说得清,道得明的。要进来坐坐吗?或许我们的交流可能会产生共鸣?”男人笑道。
“不必了。时间不多,我们不能让运输小队等待太久。塞缪尔,我们走吧。”
赛琳娜从他的过度友善中感觉这是男人话术被揭破的掩饰。可她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是着急而非沾沾自喜,连在场最为粗心的士兵都能感觉得出来。
这种急切,外人可能误读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急功近利的心态,但在赛琳娜心中,这份焦虑远比表面显现的要深刻得多。
赛琳娜的直觉向来敏锐,而此刻,这股直觉正以一种强烈而明确的方式向她传达着不安。不安的源头,正是对方那看似和蔼,实则深藏着算计的笑容。这样的笑容,赛琳娜并非第一次遇到。在她正式成为为特别行动队队长的那一天,她曾被众多同僚和前辈围绕,虽然长相不一,却以同样的微笑传达着同样的信息。那时赛琳娜的母亲就站在她的身后,强而有力的右手推着她的脊背,至少在这个时候,赛琳娜还能够勉强享受这种笑容。
“别着急,小姐。”
不知不觉,已经有四五个人围在了他们的身边,两个手持步枪的成员拦住了赛琳娜和塞缪尔的去路,其余的人则齐刷刷将枪口对准了塞缪尔。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人的思维都会是提防着肌肉曲线外露的塞缪尔而非看似柔弱的赛琳娜。
“你们要干什么?”尽管赛琳娜已经设想过这样的场面,可当厄运真正降临时,她还是免不了露出了几分慌张。
“其实……我们也有一点点小小的诉求。”
“那你们也没有必要一上来就使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吧?好好谈谈不行吗?”面对逐渐逼近的枪口,塞缪尔缓缓举起双手,他那富有磁性的的声音依然保持着冷静。
塞缪尔的表现,让赛琳娜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那份怪异感再次浮现。她记得,那时她就注意到,从脖子以上看,塞缪尔就像是一个典型的学者,眼镜后那双敏锐的眼睛,透露出智慧与深思;而脖子以下,他那健硕的体格和敏捷的身手,完全与学者形象相悖。
“好好谈谈?”男人绕着二人踱着步,“那就这么谈吧,我能够接受,你们也能够接受。”
“这样对待宾客,你们不会觉得有失偏颇吗?”赛琳娜拒绝做出投降的姿态,但周围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你们的目的是什么?杀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咚咚咚!”
一连三声沉闷而震耳欲聋的巨响。那一刻,赛琳娜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抓握,每一次跳动都与响声形成共鸣。尽管她大概能够猜出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发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听不出来?作为一名机动装甲的驾驶员,这种愚钝可是相当致命的。”男人的口气尽是讥讽,他靠近塞缪尔,把他腰间的护身枪械抽出来扔在一边,“只要把外面那个人解决了,你们就孤立无援了。说实话,现在想要杀死你们,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兹塔伯格会清算你们的。”塞缪尔说道。
“这不是我们临时起意,按照我们的设想,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兹塔伯格。”男人顿了顿,他像是玩弄婴儿一般掐住了赛琳娜的脸颊“如果是几名普通的驾驶员在战区内失踪,那兹塔伯格大概不会在意。毕竟,经过危险的战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倘若这几名失踪者中,存在着代表着他们形象的荣誉职员。那么,我们着实得好好掂量掂量一下了。她的出现着实是计划之外的不可控因素。”
男人并没有停手的意思,门外的炮火声愈演愈烈,激光束撕裂地面而崩裂出的土壤溅射在所有人的身上,整座建筑似乎也在炮火的华尔兹下有了起舞的兴致。
毕竟铁骑属于特别行动队内的量产型机动装甲,它的武器配置并不能称得上先进,一把安装在腰间的高频振动长刀,一把能够连续发射的机载连发手枪就是它的全部基本武装。
科瓦洛夫的铁骑三号,为了能够更好地将货箱固定在背部,更是没有装载高频振动长刀。在其他强大的重火力掩盖之下,赛琳娜只能够在它们更换弹夹的缝隙听到科瓦洛夫使用手枪进行的微弱反抗。赛琳娜缓缓地低下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沮丧。自责的荆棘切割着她的内心,让他无法言语。她责怪自己过于自信,那种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的傲慢,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现在外面是三对一哦?”
“……”
“不想说点什么吗?我还以为你又另有一番论调了呢!”
科瓦洛夫的建议也许是明智之举,但她却因为过于自信而忽视了其中的风险,导致他们陷入了如今无法挽回的困境。作为一名队长,这是相当失败的。她知道,想要成为一个可靠的领袖,一个令人信赖的队长,就绝不能依靠自己那不成熟的想法。
“如果是妈妈的话,她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吧?”赛琳娜想道。
“科瓦洛夫算是老练的精英驾驶员了,不会那么就容易被拿下的。”塞缪尔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他的话更多的是说给赛琳娜听。
“就算是精英,一对三也很困难吧?况且谁说只有你们的驾驶员是精英了?”
塞缪尔咋舌,男人没有必要虚张声势地说假话。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毫无办法,“你们是想要拿我们当做谈判的筹码吗?”
“砰!”
“筹码?不不不不,我这个人可不喜欢赌博。”男人一枪射中塞缪尔的肩膀,塞缪尔疼痛得跪了下来,“这些艾姆合金可是不可多得的摇钱树,当然,我也不能够让别人知道这是一颗摇钱树。换言之,你们所有人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们解释呢?直接杀了更痛快吧?”
“我喜欢这样。”
战斗的声音归于平静,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开始慢慢沉降,像是细细的雨点落在地面上。
“你听,结束了。”男人半蹲下来享受地看着面露痛苦之色的塞缪尔,“下一个就是你了。再过半个小时,你也会因为血流不止而昏厥,在那以后半小时,你就会死亡……死亡是什么滋味呢,你会想知道的。她是你们的领导吧?如果你死后化成了怨魂,可不要放过她。”
“可恶……”
“能不能不要说了……”赛琳娜突兀的哀求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从塞缪尔伤口处冒出的汩汩鲜血,让赛琳娜心如刀绞。那鲜红的血液仿佛是从她的胸口流出来一般,每一滴都在折磨着她的心。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不忍心再看着他的脸,于是把头扭了过去。
“队长……?”塞缪尔强忍着疼痛抬头,颈部的肌肉拉扯着他在肩部的枪伤。
男人很享受这一时刻,一时间高兴得有些忘形,“我是个胆小的人。吃饭的时候,我会很小心摆放在桌子上的刀叉;我不会乘坐飞机一类的交通工具;我不会去到人口密度太高的地方;我不会登上过高的建筑……正因为如此,我创立了‘施特劳尔’,同时为双方工作。无论是联邦,还是布里斯克,都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如果非要说有人能让我感到安心,那他确实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你们死后,我们还可以联系其他的企业,听说有那么多的艾姆合金,想必都会趋之若鹜吧?”
“你这样两面三刀,就不怕同时与多方势力为敌吗?”塞缪尔吼道。
“说的很好。我太胆小了……所以啊,我不能留下你们的命,就算是兹塔伯格的荣誉职员,也不能放过。”说完,男人又朝着塞缪尔的大腿开枪,子弹直接穿过他的大腿肌肉,在后面的地板上擦出火花。
“唔……”
“你的演讲结束了么?”赛琳娜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
“我可以理解为死到临头的挣扎吗?”
“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我会尽量满足你。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极恶之人。阿列克谢耶夫。”他摇晃着手枪。
赛琳娜像是要咬住他的耳朵,把嘴唇伸到了他的耳朵旁边:“阿列克谢耶夫……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
“……?”阿列克谢耶夫的瞳孔瞬间放大,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嗡!”
赛琳娜话音刚落,一只巨型钢爪便直接将建筑的外墙捅了个对穿,再不费力气地向外面一拨,坚固的混凝土墙壁直接被整块拨开。略带温度的碎石裹挟着浑浊的空气瞬间盈满整个空间。赛琳娜第一时间捂住口鼻,把受伤的塞缪尔护住。
“太乱来了……果然是个疯子一样的人……”
血红色的光线穿透了被丁达尔效应渲染的朦胧幕布,从十几米的高度直射下来。就连赛琳娜也有些不寒而栗。
与一般的铁骑带有的蓝色光芒不同,那是铁骑一号独有的红色扫描灯光,他特别要求改装的颜色。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两个个身影在光线中显现,那正是昏迷中的塞缪尔,还有赛琳娜那张被尘土弄花的漂亮脸蛋。
“啊……那是塞缪尔,还有……那个新来的……那就是七个人了。”
“怎么……”阿列克谢耶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自己就已经瞬间化作一团血雾爆裂开来。
“啊啊啊啊啊!”
“快找掩护!”
“还有敌人!”
剩余的人乱作一团,四散逃开。
随后,铁骑一号的火力全开,驾驶员手动操纵着铁骑一号的连发手枪,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六发大口径的子弹,在下一瞬即至,将包围他们的敌人一一清除,在地面上留下七个被血污浸染的弹坑。
“就是这样了么?”驾驶员活动着才刚刚舒展开来的身体,“应该没有问题了。”
赛琳娜不觉得意外,倒是带着点庆幸。她朝铁骑一号做了一个代表“安全”的手势,随即把已经昏厥的塞缪尔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拖着他往外面走。事实上,在听说要经过战区执行接收任务以后,为了防止各种意外情况的发生,赛琳娜早早地为这次任务准备了备用计划。而这个备用计划的主角,就是铁骑一号。而它的任务,只需要在外围保持一定距离的进行巡航即可。
塞缪尔在中途就疼得苏醒了过来。赛琳娜的身体实在是算不上是强劲,她虽然一直在努力锻炼,但面对塞缪尔那两百斤重、满是肌肉的躯体,仍然显得力不从心。一开始,她还能以轻快的小跑步态前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感到疲惫,步伐变得沉重而缓慢。最后,她只能无奈地拖着塞缪尔走路。
赛琳娜并没有放弃。她咬着牙,紧紧抓住塞缪尔的手臂,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用力都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她始终没有停下脚步。高跟鞋的存在让赛琳娜的脚底生疼不已。但望着满地的碎石,她又打消了脱鞋的念头,因为这样会更增加行走的困难。然而,这让她对高跟鞋产生了更深的怨念。
“队长,我自己可以走……”
“都这副模样了,还要逞强吗?”
“明明逞强的是你吧,队长?”塞缪尔有气无力地笑道。
“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误,至少让我做点补偿吧?”
建筑外面的空地上,堆积如山的墨绿色机动装甲残骸显得格外醒目。这些残骸大多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和结构,显然遭受过极其严重的破坏。它们身上的钢铁外壳扭曲变形,破碎的零件散落一地,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这些残骸中有许多都呈现出被巨型钢爪撕裂的惨状。巨大的爪痕深深地嵌入金属表面,将坚固的护甲撕开,露出内部复杂的机械构造。铁骑二号和铁骑四号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赛琳娜将塞缪尔绑在了从驾驶舱垂下的降机索上,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紧紧抱住他的腰部。实际上,这是赛琳娜第一次如此紧密地拥抱一个男人,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这个年龄的女性应有的羞涩,而是细心地关注着自己的身体是否会碰到塞缪尔的腿部伤口。
“这里是哪里?”塞缪尔察觉到驾驶舱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气,清新且迷人,这显然不是铁骑四号所能散发出来的味道。他抬头看到了三个并列的控制面板上方,悬挂着一副红色镜框、带有金色花纹的眼镜。他立刻明白过来,这股香气来自于赛琳娜,那是她独特的体香。
“铁骑二号。你得先回去与运输小队汇合。”让赛琳娜感到欣慰的是,铁骑二号的操作系统基本没有受损。使用驾驶舱内的医疗包裹简单为塞缪尔进行包扎以后,便嘱咐道:“路线我已经给你设定好了,等我离开以后,你就启动自动驾驶吧。”
“那你呢?”塞缪尔问道。
“我?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是和亚奇博尔德把两箱艾姆合金搬运回去啊!”赛琳娜回答道。说完,她把降机索系好,正准备从四米高的驾驶舱往下跳。突然,她停住了动作,想到自己还没有询问塞缪尔铁骑四号的验证密码。缺少了它,赛琳娜根本就无法获得铁骑四号的驾驶权限。于是,她转身看向塞缪尔,开口问道:“铁骑四号的验证密码是什么?”
塞缪尔似乎早就料到了赛琳娜会这么问,他看着她,轻声说道:“660301。”
“听起来像是生日?”
“没错……是不是有点幼稚。”
“到了那天,想要什么礼物,记得提醒我?”赛琳娜笑了。
“当然,我可不想错过。”
赛琳娜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个数字。然后,她再次转过身去,准备跳下驾驶舱。这次,她没有再犹豫,直接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铁骑一号的驾驶员打开向外的通讯装置,他看到赛琳娜的嘴唇一动一动的,眼睛也看向这边,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
“辛苦了,亚奇博尔德。”
“……嗯,现在是不是要进行无聊的搬箱子了。”亚奇博尔德慵懒的语调来自上方。
“科瓦洛夫他……没事吧……”刚才停在铁骑二号侧后方的铁骑三号已经不见踪影,赛琳娜担心地询问道。
“俄罗斯大叔?我也让他自己回去了。呵呵,真是狼狈啊,三号的右臂和左腿都被炸断了。不过幸运的是,推进装置保留得相当完好,剩余的燃料应该足够他回去了。”
赛琳娜听到科瓦洛夫也已经安全后,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不禁长舒一口气。
“带点人情味吧,亚奇博尔德。”赛琳娜语气带着些许恳求说道。
“我不喜欢被教育。”亚奇博尔德冷漠地回复,随后它用那巨型钢爪粗暴地直接紧紧握住其中一个货箱,迅速地消失在赛琳娜的视野内。朝向北方的红色尾迹渐渐弥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赛琳娜。
面对这样一帮性格各异的队员,赛琳娜感到十分棘手且无助,即使这次任务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但她仍然无法原谅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她把右手的食指伸到了嘴边,狠下心来用力一咬,让毛细血管中渗出的鲜血滴在地上,直到伤口在寒冷空气的吹拂下彻底凝固。
“就拿这个作为惩罚吧。”赛琳娜低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