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打算帮他吗”Spark出乎程暮意料地发问道。
程暮觉得这件事和他不沾边,闭着眼,“那是他的事情吧,我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事态也许会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Spark分析得没错,怪异发型的男性已经开始侵犯一般地推搡赫尔曼,“你到底赔不赔啊?不赔偿我可要走流程了!”
“万一赫尔曼受了什么伤,他无法向我追责,我只是临时工。”
“他这样会让赫尔曼赔的底裤都不剩,这对您没有好处。”Spark提醒。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无力支付薪水吗?这倒是我没考虑到的一点啊……”程暮也发现自己考虑欠佳,瞄了一眼发型怪异的男人。
“正是如此,赫尔曼的生活本就拮据。”
“嗯……好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经过短暂的思考,程暮认同了Spark的提议,考虑到好不容易找来的工作不能够轻易打了水漂,他忽的站起来,又提高了嗓门,“先生,您先别生气。我相信赫尔曼先生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样吧,我们先检查一下车辆,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好吗?”
程暮拦在二人中间,对方嚣张的气焰立刻被打压下去。
“你是谁啊?”
“我是这里的员工,有什么事情可以交给我。”
“凭什么?我要和店主聊!”
“赫尔曼先生他年纪大了,不太能应付的过来这些事情。”
顾客上下打量程暮一眼,不像是经验丰富的样子,便没好气地说:“好吧,你看看吧。”
程暮转身对赫尔曼说:“赫尔曼先生,我们先检查一下车子吧。”
赫尔曼点点头,示意程暮和他一起将车子推进修理间,。
这是一辆标准的霍尔海姆生产 HMN-130四座轿车,整体车身呈黑色,但仔细看却会发现它属于价格最便宜的那一档。车内的座椅套已经泛黄,隐隐散发着陈旧的气息,更像是多次转手的车辆;轿车的车头已经被撞得严重凹陷,保险杠摇摇欲坠;引擎盖也因撞击而折成一团,就像被人恶意揉皱的纸张一样。
程暮微微皱眉,这种程度的损坏,想要真正鉴定事故原因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的车辆状况,光靠肉眼几乎无法分辨那些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零件。而且,顾客似乎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一口咬定是赫尔曼的问题。毕竟,谁都知道,要想从这些残破不堪的零部件中找出确凿证据来证明责任方,简直比登天还难。
“赫尔曼,交给我吧。”
尽管如此,程暮还是在二人的注视下一头扎进去,他有他自己的办法。
“Spark,扫描一下这辆车的引擎部分。”
“明白。”
透过程暮薄薄的上衣口袋,Spark很快完成扫描与分析。
“很明显,是车载导航仪失灵导致的车祸,我不能检测到它发出的对应正确电信号,甚至导航仪还在试图干扰我的运行。”
“赫尔曼先生,您卖给他的零件是什么呢?”程暮回过头。
“呃……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转向器。”赫尔曼回答。
“那应该没有任何争议了,赫尔曼先生只提供了转向器,不应该为此事负责,您请回吧。”程暮咄咄逼人的语气让男人微微一怔。
“啊?你凭什么能断定是导航仪的问题啊?”顾客一把推开程暮,扯着嗓门大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窜出来几个手持钝器的男人,“兄弟几个来评评理啊!要是这老家伙还是不肯承认,那我们就把这店砸了,否则难解心头之恨啊!”
说着,其中一个男人已经先一步动手,一棍子砸在旁边的招牌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招牌顷刻间断成两截。
“我们不至于闹到这一步啊……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嘛,我赔,我赔还不行吗?”赫尔曼的背部弯曲成一道弧线,双手紧紧交握,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语气里充满了乞求,甚至带着点哭腔。
看着赫尔曼卑微的样子,程暮心里不好受。赫尔曼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现在却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向对方求饶。
“这不是他的错。”Spark说。
如果继续坚持理论下去,只会让那些人的气焰更加嚣张。这些人不讲道理,只懂得用暴力来解决问题。跟他们讲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
“既然你们希望换一种交涉方式,那我也能够奉陪到底就是了。”
话音刚落,程暮已经在弹指间冲到其中一人的身前,一记沉重的肘击让他失去了意识。
“呃啊!”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程暮踹飞一人。
“可恶……”
老赫尔曼往后退到门框边上使自己不被波及,他已经做好了报告博瑞格斯扇区警卫队的准备,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如果程暮被打得头破血流,自己至少还能发挥一些作用,也能够保全维修店的资产。
“滴滴滴。”
“你好,是警卫队吗?”
“咣!”
为首的人随手拿起一把台灯大小的分析枪向程暮砸过来,他用手臂护住头部,与此同时,疼痛感顺着手臂迅速传来。程暮拨开对方手臂的同时从他的腋下穿过。
势大力沉的上勾拳直接把那人的下颚击打错位,飞出去一米远,其他人都被吓得愣在原地。起到效果了,这能够留给程暮一些喘息的时间用以调整姿态和呼吸。
“唔……你们别管我,上啊!”那人把下巴扶正,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更加气愤,大有把程暮撕成碎片的意图。
“啧。真麻烦。”
狗急跳墙,程暮也觉得情况变得棘手,冲突演变成血腥的暴力,要是他们能知难而退就好了。程暮的身手很好,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尽数撂倒。
“放弃吧,如果你们想找茬,最好选对目标。”程暮俯下身,威胁一般地看着怪异发型男人被打歪的鼻子。
“啊——”男人惊恐地抛下朋友逃离,口袋里有什么发光的东西掉了出来。
“真是背信弃义的人。”Spark吐槽,“挨打的是朋友,逃跑的是自己。”
“如果有一天我也被打倒了,你会跑吗?”程暮注意到男人遗落下来的掉落物,俯身把它捡起来。
“如果我能够自行移动,那至少不会抛下您。”
“呵呵,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那是一张芯片,小巧而精密,镶嵌着无数微小而错综复杂的电路。这些电路以近乎纳米级别的精细度排列,构成了芯片的核心。
程暮把它放进衣服侧面的口袋,权且当做是战利品,像这种规格的芯片能在联邦扇区的黑市中卖个好价钱,不知道男人为什么没有把它卖掉反而留在了身上,把这档好事留给了程暮。
闲聊之间,博瑞格斯的警卫队也赶到了。他们三三两两地从两辆全副武装的汽车上冲下来,迅速包围了程暮,手持防暴盾牌和电击伸缩棍,警惕地注视着他。
“不许动!”
“真可怕……”
“已经结束了?”
“找事的就是这个人?”
警卫队议论纷纷。
“你看,Spark,我就是担心出现这种情况。”
“暂时配合吧。”
程暮并没有反抗,他明白自己的行动可能引起了误解。他静静地举起双手,显示出自己的配合。警卫队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用手铐将他铐住。
“等等!等等!”赫尔曼及时出现,“闹事的是这些被打倒的人,他是我店里的员工。”
“这么说,你是报警人?”看起来像是警卫队长的人松开紧握程暮双臂的右手,语气也稍稍放松。
“对对对,是我。”
“克莱门汀,把嫌疑犯带走!”队长勾一勾手指,膀大腰圆的队员便遵守命令粗暴地把程暮直接拎起来往车里面按。
“能不能轻点!”程暮抱怨。
“队长……这……”
“就算你这么说了,但是……你知道,这里没有东西可以证明啊……单凭当事人的一面之词,我们便妄下定论,实在是不太公平。另外,你也需要接受调查,关于这家店的……合法性。”队长简单扫视一番,发现周围并没有像样的记录设备。
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程暮再熟悉不过,这已经进入了他们执法的固定流程。
老赫尔曼颤抖着递上几张陈旧的纸钞。老人多少会有些念旧,喜好使用即将被淘汰的纸钞也算是情理之中,比起电子系统上显示的数字,还是握在手里的实物更让人安心,最起码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确实如此。程暮从这里收到的薪水大部分也都由纸钞结算。
“那……您看这些够不够?”赫尔曼就算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多少也听同行的朋友提到过,也清楚应该怎么处理。
“啊?怎么是纸钞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在用这东西……这里面有多少啊?”
“Spark,你猜那个‘大小眼’黑皮肤的警卫队长会不会放我们离开?”程暮低头看着半休眠状态的Spark。
“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他会让我们离开。”
“为什么?他看起来不太满意哦?”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顺水推舟送个人情,以后收钱更方便。”Spark意外地很懂人心,也让程暮更加好奇它的来源。
“唔……那就这样吧!”队长把这些折的不成样子的钞票一股脑塞进口袋,又眯起眼睛问:“老头,你叫什么名字?”
“赫尔曼。您这么称呼我就可以了。”
“戈尔夫。”
他们交换了相互的名字,一瞬间亲近得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从家长里短,到近期维修店的经营状况,无不聊得火热——队长当然关心这些,这关系到他未来能从老赫尔曼的身上榨出多少钱。程暮见过很多被警卫队勒索的商店主人,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而这种纵容只让警卫队变本加厉。
待到警卫们记录并收拾完现场,动身离开以后,时间已经来到黄昏。
“总算是结束了……”程暮长舒一口气,他被这群人拉着问了一大堆毫无意义的问题,仿佛是为了显得他们认真工作的样子。
“程暮,谢谢你啊。”赫尔曼递上一支廉价的香烟。
程暮把它推开,表示不能够享受它们,赫尔曼只好叼在自己的嘴里。
“赫尔曼,你……还能付得起工钱吗?”
“呃,暂时是付不起了,修缮也需要一笔费用。”囊中羞涩的赫尔曼露出尴尬的笑容。
程暮转念一想,赫尔曼也算是间接帮助自己摆脱了麻烦,便也没再追究下去。明天还能接到新的工作,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人。
“你没受伤吧,程暮?”
“挺好的,除了右边手臂有点疼。”程暮象征性地挥了两拳,感觉赫尔曼又苍老了几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家店你还打算继续开下去吗,已经被那些人盯上了,小混混,还有警卫队。”程暮背着包来到门口,秋日干燥的风吹得他的面颊生疼。
“那是当然的,现在资金状况堪忧,我的压力大着呢,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些对我来说已经不切实际的事情。”
赫尔曼年事已高,若不是自己一个人经营维修店有点困难,他也不会在工会招募临时工了。
“喂,赫尔曼。”
“嗯?”赫尔曼跟在程暮后面。
“既然博瑞格斯扇区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离开这里,离开柯珞克市呢?我的意思是,等你攒够了足够的钱。”程暮试图理解赫尔曼的做法,又把话题向客观的方向引导。
“唉……怎么说呢?”赫尔曼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事情,“喂,程暮,都说了要叫我先生,还有‘您’!”
“知道,知道。”
赫尔曼按下锁定店铺的电子锁按键,又把遥控器收回去。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继续刚才的问题吧。为什么我不离开呢……为什么我不离开呢……为什么……我不离开呢……”
老人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程暮有些担心地看着老人,他不知道老人为何会这样,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否出现了应激性精神症状。但当他看到老人那愈发坚定的眼神时,他意识到老人并没有失去理智,相反,他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在这里种下了太多的遗憾,遗憾到也需要用这辈子去让它们开花结果。”老人的语气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程暮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遗憾?”
赫尔曼微微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的话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可能太过深奥难懂。他不想向程暮解释这些,因为向其他人倾诉自己的人生就像阅读一本枯燥乏味的书一样,毫无意义。他默默地叹了口气,或许只有经历过岁月的洗礼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深意。
“程暮,你还那么年轻,不考虑一些别的工作吗?像是在企业里面寻一份工作?”
“我自认为这样的生活还是相当安逸的,没必要去追求更多了,我没那福气。”
“不对,”赫尔曼盯着程暮的侧颜,“你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年轻人们都想着向上爬,‘蜂巢’、双子塔、‘瑞格大厦’、‘黑石中心’……这些人们求之不得的地方你却嗤之以鼻。”
“什么叫嗤之以鼻啊……我只是根本就碰不到啊……”程暮感慨道。
“那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的身手真的很不错,我可以向兹塔伯格那边推荐你。”
“得了吧,您要是有这样的人脉,何不自己去呢?”程暮怀疑道。
“呵呵,如果我再年轻四十岁,那这个机会就轮不到你了。”赫尔曼慢条斯理地说着,来到门口摆放的旧木头椅子上坐下,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躺在那儿。“两年前……还是一年前的三月份,我在马路上救下了一名姑娘。说来也奇怪,她对来往的车辆视若无睹,像是失了神一般地往前走,还好我反应快,把她拉了回来。”说到这里,赫尔曼回想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她留下了联系方式,说是有关兹塔伯格的事情都可以找她帮忙。”
赫尔曼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挑逗程暮,他也很清楚赫尔曼不是那样的人,这样一来反倒像是自己在拿赫尔曼的年龄寻开心。
“那……谢谢了。”程暮很久没有向人道谢,一瞬间竟觉得有几分怪异。
“就当是支付工资了。”
“嗯,那我该怎么做?”
“回去准备一下,等我的电话。”
“可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
“只能看你自己了。”
七点三十五分,分针与时针交汇在表盘的七点三十五分处。程暮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公共汽车可不会等他一个人。于是他向赫尔曼告别,然后一路小跑来到了车站。
“叮咚!”
程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程暮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赫尔曼给他发来了一条信息。这条信息并不长,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不要像我一样带着遗憾走完一生。”
程暮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赫尔曼只是在故作姿态地讲一些大道理,但当他回忆起自己和赫尔曼之间的对话时,却意识到这个老人可能真的已经看透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东西。尽管如此,程暮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愉快,因为他并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可言,更谈不上有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