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议案准备好了吗？”弗拉基米尔从对面男人的手里接过递来的红酒，轻轻地抿了一口，转头询问身边忙碌的助手。

几人乘坐着由兹塔伯格公司主导制造的新式交通工具浮空船，正在前往荷摩诺亚中心的路上。浮空船流线型的船体被一层闪耀的银色合金覆盖，船身两侧，对称排列的推进器喷射着淡蓝色的光芒，那是悬浮引擎的标志。船舱内部采用宽敞的开放式设计，巨大的全景透明穹顶将外面的云海尽收眼底，又能完全隔离日光的灼热。

“啊……您稍等，快了……已经进入最后的文稿校验阶段了，最多五分钟就能搞定。”戴眼镜的青年额头上冒着汗，一刻也不敢停歇。凯文的眼睛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尽管坐着舒适的天鹅绒座椅，精神却没有丝毫放松。

女人的脸上挂着一抹礼貌的微笑，她轻轻地将手指放在对面男人的大腿上，似有若无地撩拨着，“真是不好意思，他的工作效率实在是让您见笑了。就这么简单的几项议案，竟然拖延到两天前才开始整理。”

男人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浮空船的窗外，对弗拉基米尔表现得很收敛，“你也不必太过苛责他们。如果是新员工，那他确实还有许多需要学习和成长的地方；但若是老员工，或许就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些提醒和鞭策，以激发他们的工作积极性。距离会议还有四天，时间还有很多。”

弗拉基米尔回应道：“哦，是这样吗？不过我认为，对于那些已经损坏、无法正常书写的笔，最好是及时清理掉。如果在重要的时刻……比如某次需要签署文件的情况下，这些笔突然‘罢工’，可能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困扰和尴尬。”

凯文听出弗拉基米尔是在点拨自己，内心更加焦虑。

“话说，这一次企业会议，贵公司的董事长克莱因福克斯阁下何故缺席呢？”男人问道。

“呵呵，”弗拉基米尔笑了笑，在男人看来并不优雅，倒是有些轻佻，漂亮的睫毛上下运动着，点缀着她的双眼，“克莱因先生身体抱恙，不便到场，会议又不允许线上参与，只好由我代为出席。您的话里对我有几分不信任，是三分吗？不，是五分吗？难道是我不够格？”

“不……”男人被金发女子的气势震慑到，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慌乱，“大家都在谈论博瑞格斯新上任了一位年轻的总裁，我只是有些好奇……”

“渡边先生，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总裁，我完成了！”凯文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数据芯片递到弗拉基米尔的面前，“所有的内容我都已经导入至芯片中了！”

他的喜悦并没有得到弗拉基米尔的回应。相反，话语被打断的她眉宇间透露出一丝愠怒，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凯文。凯文惊恐地直起腰，大气也不敢喘。

弗拉基米尔伸出手接过芯片，但并没有多说一句话。整个空间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让凯文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默片刻后，她终于开口说道：“下次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你就可以不用再当我的助手了。”

凯文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知道弗拉基米尔不是在开玩笑，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总裁的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说完，他便低下头不再言语，生怕再次失言。

“请问这次会议上，兹塔伯格又准备把什么事情提上日程呢？”弗拉基米尔问道。

男人瞥了一眼凯文，总觉得弗拉基米尔是在试探自己。作为兹塔伯格公司的董事长，他打算再次尝试执行推广浮空船作为新型交通工具的方案，又担心提前说出来会产生不小的变数。眼前的女人虽说代表了一贯支持兹塔伯格公司的博瑞格斯公司，可她终归不是那个亲口做出承诺的克莱因·福克斯。“关于这个嘛，算是机密事项，不能够随意外泄。”

“您在防着我吗？”

“哪里，作为多年的合作伙伴，我还是相当信任你们的，按照流程，我会在会议上提出，你未免有些心急了吧？”

“您说的对。”女人从男人的双瞳中得到了答案，也不再过问，转身对凯文说：“你先出去吧。”

凯文如获大赦般逃离了后方的客舱，进入前面的驾驶室，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体质不适合乘坐浮空船，还是因为没吃早餐造成的低血糖，当他艰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不得不紧紧抓住身旁的座椅，竭尽全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以免摔倒在地。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出丑，恐怕自己真的会被毫不留情地扔出浮空船。

“你怎么了？”

“我没事，总裁。一下子站起来，大脑充血不足了……”

好不容易来到驾驶室，凯文望向下方飞速掠过的城市，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愈发严重了。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天旋地转，仿佛随时都会失去意识。

“啊，”凯文长叹一口气，“完蛋了！”

“你还好吗？事情似乎对你来说不太妙。”驾驶员问候了一句，在整齐排列的方形按钮上按下其中一个。

“唔……”

“你可以畅所欲言，客舱那边开启了音盾，我们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我们的对话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我好像……晕……呃，这算是船还是飞机来着……”凯文觉得思想都有些不太清晰了，眼前的景象漩涡一般慢慢扭曲。

“你可能患上了典型的李氏综合征，不过你放心，这很常见。来，你靠近一点。”驾驶员在储物盒里翻找着什么。

凯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两步，正好来到驾驶员的身边。面前的驾驶员见位置正好，便将刚刚找出的蓝色药剂迅速地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你……这是什么东西！”凯文激增的肾上腺素让他清醒过来，他惊恐地靠在驾驶舱大门上，警惕地看着驾驶员手里的注射器。

“放轻松，深呼吸。这是李氏综合症的特效药，再不为你注射，你就要昏死过去了。”

直接注射的特效药很快就发挥作用，凯文原本迷茫混沌的神智也开始一点一滴地恢复清明。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虽然额头仍在不停冒出细密的汗珠，但其他令人不适的症状已经在缓缓减轻，并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凯文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从刚才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他俯下身去，捡起刚刚因为身体失控而掉落到地上的眼镜，重新戴回脸上。透过镜片，他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象——那个正背对着他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是一名女性。

“谢谢。”

“坐下吧。”她拍拍空着的副驾驶位置，凯文也不推脱，抱着电脑谨慎地坐下，目光不停地在这名驾驶员身上上下扫动，他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向着素不相识的自己伸出援手。

“你在看什么？我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不……”

“我是渡边先生的秘书，也是兹塔伯格宣传部的人，你可以信任我。”

凯文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想法几乎被洞察得一干二净，也不方便继续掩饰，“那……我叫凯文。”

“你好，凯文。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呃……嗯，你说的李氏综合症，是什么病？”

“以浮空船的发明者李谦雨博士命名的病症，常见于初次乘坐浮空船的乘客身上，他们不能够习惯悬浮引擎运作时飘散出来的微粒，一般会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状，严重的可能导致晕厥或窒息，很明显你属于后者。”

“你为什么这么了解？”凯文问道。

“你的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浮空船刚问世的时候，我作为第一批接受训练的驾驶员，见过不少出现李氏综合征的学员，我的体质比较特殊，没有出现这种状况。”

凯文的戒心已经打消一些，眉头舒展开来。他自小就听说过浮空船的存在，既然这名驾驶员见证了浮空船的诞生，想必年龄也不小了。

“比起一个公司的董事长，好像总裁更难对付一些吧？”驾驶员突然发问。

“大概？我从来没见过博瑞格斯的克莱因董事长，公司上下的事情基本都由弗拉基米尔总裁亲自打理。”

“没见过董事长的员工……不过看你那冒冒失失样子，也不像是博瑞格斯的老员工。”

“怎么就不像了……”

“呵呵，如果像我一样，在兹塔伯格内工作了一辈子，就会深有体会了。新人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他们身上都有一点特殊的气质……”她指向凯文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种稚嫩的天真。”

“你……”凯文有被冒犯的感觉，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

“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驾驶员摘下头盔，一头银丝洒落，她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青绿色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种历经岁月的睿智。眼角的皱纹像是岁月挥笔轻轻描绘的痕迹，不明显，更像是一种装饰，点缀着她俏丽的面庞。

“对于年纪比你大，资历比你深的前辈，还是用‘您’去称呼对方更让人高兴呢。”

凯文看着面前这位优雅而迷人的女性，脑海中迅速闪过一连串的记忆碎片。没错，就是她！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以及刚才听到的自我介绍，让凯文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兹塔伯格的形象代言人维多利亚·泰勒。

“啊！实在抱歉，泰勒女士。”

维多利亚·泰勒，柯珞克市声名远扬的女性。她那张标致的脸庞，频繁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条新闻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十几岁的学生，也对她的形象烂熟于心。而且，每当她出现在公众场合时，总是以其标志性的穿着和那句经典的口号：“连接现实与未来，用科技编织梦想。”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以说，她已经成为了柯珞克人心中兹塔伯格公司的象征与代表。

“果然还是被轻易地认出来了。”

凯文激动之余不忘去握她的手，真实的触感使他确信这不是在做梦，“那是当然，您可是大名人，我以您为目标而努力很久了！”

这样的场面泰勒见过太多，她只当是凯文是刻意的恭维，轻描淡写地回以商业性质的感谢和微笑。

泰勒轻轻地哼了一声，“你现在乘坐的这艘哈德森号浮空船是柯珞克市唯一能够畅通无阻，并具有最高通行权限的浮空船，不过这交通工具现在还没普及，本来就没什么阻拦，比起发生麻烦堵车的地面，高空简直是天堂。而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很快就能抵达荷摩诺亚中心了，看到远处的那个高大圆筒状建筑了吗？那就是目的地了。”

“好的。那这……”

凯文担心特效药物的价格会超出他的承受范围。毕竟，这类药物往往都非常昂贵。但是，凯文又觉得直接询问关于费用的问题有些难以启齿，仿佛这会让人觉得他过于关注金钱而忽略了健康本身。想要问出的问题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悬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他不打算主动询问。

“嗯？”

“不……没什么。”

“坐着休息一会吧，很快就到了。”

凯文于是有机会享受豪华的天鹅绒座椅，放松地瘫坐在维多利亚·泰勒的身边。弗拉基米尔，兹塔伯格的渡边董事长，还有泰勒，他压力的来源都被凯文通通抛之脑后，此刻他只想睡一个好觉。

红色的镶金浮空船在楼宇间穿梭着，其中一座大厦的灯牌尤为抓人眼球：在明亮的黄色背景映衬下，正中间是一只独眼的凶煞白狼图案，透露出令人心悸的气息。图案上面的标语是一行黑色的“加入我们”四个大字，而下面的标语则是一行白色的“为了机械生命”。随着浮空船的渐行渐远，那座大厦的灯牌也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

“刚才那个宣传灯牌，您熟悉吗？”弗拉基米尔问。

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和身材所吸引。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雅的体香，还是内心深处的那份好奇心在作祟。此刻，他完全忽略了窗外的景色，满脑子都是这个女人的身影。

“啊……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留意到，是那些设计独特的灯牌吗？现在的设计师们可真是有创意啊，总能想出这些奇妙的点子来。”男人试图用一些轻松的话题来掩盖自己的失态，但他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还以为您一直看着外面，会注意到呢。”弗拉基米尔的话语中透露着失落，“那是‘拉伯雷’的宣传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