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奥古斯特阁下！”一名SIR队员推开装甲汽车的后门，他忘了手里还拿着灭火所使用的水枪。

“怎么了？”奥古斯特的话里有几分责备。像是一副如果听到的事情不够有趣，就会抽走人的灵魂的魔鬼姿态。

“火……火已经灭了！”

“我的父亲怎么样了？”

“董事长还活着！只是烧伤面积较大，不过应该不是问题，已经派人去抢救了！”

“这样啊……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奥古斯特的表情带着几分微妙，但是坐在他身旁的SIR小队长没能感受到这一点——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面前中子雷达上快速接近的友军识别标示所吸引过去。

“伍尔夫他……来了么？”

“滴滴——滴滴——”

随着绿色的标记飞快地经过他们的头顶，小队长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因为多普勒效应造成的声响而凝固，由远及近的尖锐引擎轰鸣化作猎鹰俯冲前的宣告。奥古斯都把头伸出窗外，感受着震荡的气流拍击脸颊侧，这是一种独特的舒适感。

他用意味深长的笑容，迎接在流动的星光下远去的新型机动装甲。

“可别让我失望，哈根·伍尔夫。”

突然，一股强大的气浪如狂风般席卷而来，把程暮整个身体从铁丝网上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他无力地打了几个滚，狠狠地撞在坚固的墙壁上。而原本放置在角落的各种机械垃圾，瞬间就被这股恐怖的气浪吹飞出去，其中几个则狠狠地砸中了程暮的腹部和肋骨。

“那是什么东西啊……”程暮忍着疼痛强行站起来往天上看过去。一道暗金色的光芒以惊人的速度穿越云层，然后又以更快的速度冲开厚重的云朵，第二次向程暮所在地位置发起了冲击。它就是刚才气浪的来源，如一只锁定猎物的巨鹰，嗡嗡作响的悬浮引擎投下一大片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光晕，将程暮完全笼罩其中。

“糟糕！”

这一次，紧接着落下来的是一串连贯的子弹射击。程暮翻滚到屋檐下面，心有余悸地看着地面被打出来几个三四厘米深的孔洞。

“那是什么声音？”那提亚慌了神。

程暮缓过神来，“一台机动装甲，不说了，我得抓紧了。”

“一定是维德佛尔尼尔……”

“维德佛尔尼尔？你怎么知道？”程暮借着屋檐的阻挡缓慢向侧面移动，他小心地收起腹部，尽量不让身体的任何部位露出来。

那提亚的语调十分骇人，“如果那是一台机动装甲，那就没错了。霍尔海姆只拥有一台机动装甲，就是名为维德佛尔尼尔的机动装甲。”

“那不是应该很好应付吗？”听到只会有一台机动装甲参与搜捕，程暮松了一口气，像这样的攻击，再多来几个，他可遭不住。

“你不可能活得下来。”莱奥纳德冰冷地说道。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那自认为是莱奥纳德的暴论，很快就被维德佛尔尼尔的行为堵住了嘴巴。

程暮的位置很快被维德佛尔尼尔锁定，对方只是改变了一个方向，然后准确到厘米级别地下降高度；一束探照灯直直地打在他的身上，如同白昼般刺眼，将他的身影投射在肮脏的地面上。程暮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试图透过强光看清维德佛尔尼尔的具体位置和动作。

维德佛尔尼尔主体的后部搭载了巨大的倒T型推进装置，以氢燃料作为驱动，充分燃烧之下的蓝色火焰可以为机体提供令人窒息的移动速度；腰部装配着直径接近十米的圆环，由胸部伸出的四根杠杆作为连接，在月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冷光，像是围绕着行星的星环般显眼。给初次见到它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程暮以为这不过是设计者异想天开的创意，一种为了视觉冲击而存在的元素，

可随着安装在圆环滑轨上的量子聚焦矩阵生成器与能量储备单元的结合，维德佛尔尼尔的腹部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那声音如同古老的战鼓，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圆环两侧的装置缓缓旋转，最终在腹部完美对接，形成一个能量循环系统。

维德佛尔尼尔整个机体的轮廓在空气中泛起微弱的光晕，那是能量溢出的前兆。程暮的瞳孔骤缩，他瞬间明白了那圆环的真正意义。

“不好，那好像是什么武器！”

抱着这样的想法，求生的本能迫使程暮抛开掩体向东边狂奔。

仅仅半秒的迟疑，程暮便感受到了死神的呼吸。那束直径四米的激光如同死神的镰刀，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深深插入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紫色的光芒几乎使得程暮靠近那一边的右眼失去视力。

“居然在这里使用这种武器吗？”

激光没有停止输出，而是向着程暮奔跑的方向快速移动。程暮知道自己的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可他不认为能够比得上激光的速度。尽管在其加速的过程中他可以稍微扩大一点领先优势，但是只在转瞬之间，激光烧灼地板的痕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与程暮的距离。

不远处有些小市民思想的人们，已经往这边聚拢过来。

“不要靠近！”程暮大喊着改变奔跑的方向。

这些人不要命了吗？

维德佛尔尼尔的激光加速运动需要一定的时间，程暮计划在它最接近的时候突然进行九十度的变向，如此一来便能够避开穷追不舍的激光。这样一个极具风险的方案是出现在程暮心中的唯一解。

“唔……”

程暮一个鱼跃堪堪躲过灼热的激光，连带的高温点燃了程暮的裤脚。由于转向惯性，维德佛尔尼尔又往原先的方向发射了一段距离的激光。那些围观的市民们就没有那么好运——处于激光惯性轨迹上的其中一些人伴随着尖叫消失在了紫色的光幕中。

“这下你总该收手了吧？”

程暮并非故意将武器的攻击引向群众，看到了这样一番场面，有些于心不忍，但更多的是庆幸。

在他看来，造成了如此惨重人员伤亡之后，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暂时撤退，就算这些企业在背地里是多么草菅人命，但至少在公众面前需要表现出一丝悔意和对生命的尊重。在如此明显的道德和法律红线面前，收敛锋芒应该是明智之举。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企业还是追捕者，都应该会面临相当棘手的问题。

“嗡——”

程暮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

紫色的激光迅速转向，在又一片惊恐的呼喊中仿佛索命鬼一般地穷追不舍。整个维德佛尔尼尔在空中倾斜过来，死神的镰刀又收下十几条冤魂。

维德佛尔尼尔的监视器画面通过网络同一时间传送到了奥古斯特与小队长所在的车厢内，这一切同时也被奥古斯特看在了眼中。小队长一时按捺不住，咆哮道:“他在干什么！？”

“杀人。”奥古斯特轻描淡写的语气令小队长毛骨悚然。

“那……那可是一般平民啊？”

“那又怎样？”奥古斯特拍去沾染在裤脚上已经结块的泥沙，“你，我，有谁能管得了他么。”

“可是也不能放任他这样……”

“你在试着讨好我，对么？你以为你足够了解我。”奥古斯特的话语像一记重锤，直接击碎了小队长虚伪的面具，“想要拍我的马屁也要注意语气！别忘了你在和谁说话。”

小队长沉默了，单论职位，他一个小小的队长确实没有权利越级命令一名霍尔海姆公司重金培养的机动装甲驾驶员。他也并非真的为了那些死去的平民着想，而是想要借此迎合奥古斯特。

据他所知，哈根·伍尔夫，是一名在霍尔海姆私人武装SIR部队下挂名的机动装甲驾驶员。小队长经常能够在人员名册上见到他的影子，却几乎没见到那个女子在安排任务时提起过他。也就是说，哈根·伍尔夫不能算是霍尔海姆名下的员工，实际上在企业内部并不需要完成SIR队员其他的训练或者工作，也不需要SIR对他的任何行为负责。

小队长倒是想见一见这个神秘的男人。

“那家伙只听命于卡尔·霍尔海姆。想必他已经知道了老头子被重创的消息，你要是想试试阻拦他的怒火，那请你自便。你大可以站在他们的中间撑开双臂，高呼着‘不要再这么做了’，然后期待着哈根会因为你的言行而停手而不是连带着你一起粉碎。”

奥古斯特的声音不大，却相当有说服力。

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只要灾难不波及到自己的身上，从来就不会对受难的人们产生怜悯。理想主义者们或许会认为这样的生存哲学不近人情，可事实上，当自己都无暇顾及的时候，是无法做出其他的选择的。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们，内心往往或多或少地带着此般冷酷的色彩。

程暮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正因如此，死去民众的幽灵不会拖慢程暮逃生的脚步。

由于慌张而四散奔逃的人群严重阻挡了程暮的视线和速度，这让他无法再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往东边逃离。他一边躲避着笨拙的激光，一边向莱奥纳德发出询问。

“莱奥纳德，你还在北边的街道吗？”程暮期望这个机械生命没有被维德佛尔尼尔的出现吓得慌忙逃离。

对方迟疑了一会，随即回答:“当然。”

“那我去你那儿。能等一等吗？”

收到了肯定的回复，程暮当即决定前往莱奥纳德那边。带着几分庆幸的他现在终于能够透过浮于表面的词汇，理解在孤儿院那次见面的交谈中，那提亚口中莱奥纳德的“能干”了。如果对于临时发生的大多数情况，他都能够提供很好的备用方案，那么这种能力，不仅让他在危机中游刃有余，更让他成为了那提亚暂时放下种族仇恨的理由。

“呼——”程暮在又一次闪身躲过激光以后，长舒了一口气。他仍然使用刚才的方法，在激光到来之前迅速转向，这对维德佛尔尼尔似乎很有用。按照这样的节奏，对方很难击中身形灵巧的程暮。

“奥古斯特……完成……简单……”

听着通讯里面简短而模糊的语言，小队长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他不敢再向身边的金发公子提问，没准这一次他会举起手中的枪。只能把疑惑藏在心里。

“这样啊……”与其他面色凝重的人不同，奥古斯特只是浅浅地笑着说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三个词，也许在其他人的眼中晦涩难懂，凑不成一个句子，但是却能够在霍尔海姆家的人脑子里完全理会。

奥古斯特，新的武器操纵方式很简单，我已经完全掌握。

忽然，紫色的光束慢慢变得细小，最后完全消失，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向下凹进去的半球体痕迹。这是程暮等待已久的时刻——再强大的武器，也会有它的使用限制，它们或是热量过载，或是存储能量耗尽。程暮判断，当下的情况属于后者，死神终于筋疲力竭地停止了挥舞他的镰刀，开始坐在树下享受夜晚的星光了。

这是他最佳的逃跑时机！

想到这里，程暮用尽全身的力气迈开双腿。他在过去的佣兵生涯中见过一些机动装甲的武器，它们在过热以后至少都也会有一分钟左右的冷却时间，在这期间，这些会动的铁罐头往往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下面的人而毫无作为。那提亚向程暮教授的经验就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他可以选择在它们的关节处精准地安装烈性炸弹，或者转移到安全的掩体，亦或者索性直接离开战场。

这是什么感觉？

程暮只是迈出了一步，整个身体便无法动弹。先是瞳孔放大，紧接着是四肢发软，他能尝到咸咸的液体蔓延在味蕾上——那是他快速扩张的毛孔渗出的汗液。程暮只能拼命从这种情感中脱离出来，随后便意识到，那是恐惧。

是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尽管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却切身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紫色的光晕在程暮的眼前划过，灼热的浪潮使他流下了两滴眼泪，他下意识地用双手遮住强光。那是维德佛尔尼尔再次发射出来的激光，距离程暮脚尖的距离只有不到十厘米，倘若他刚才再迈出去一步，那早已成为了枪下亡魂。

“他在预判我的动作吗？”

没有更多的时间给程暮思考，激光又裹挟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过来。这一次的速度比上一次快了一倍不止，被它扫到的话就必死无疑。就算死不了，也会失去身体的一部分……那令人无法直视的恐怖。程暮正是为了从这种恐惧的注释下逃离而使用一个后空翻避开了它。这已经无法称得上是他理性的思考，仅仅是在本能的支配下胡乱地驱动双腿让他们活动起来罢了。

怀着这样的情感，程暮知道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就算他侥幸躲过了一次，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程暮感觉坐在驾驶舱里的驾驶员像是换了一个人，一下子从普普通通的新手变成了老辣的战士；像是战神阿瑞斯，从凡人的手里接过了长矛，随即迅猛地向他投掷过来。他不是不能够接受死亡，他只是不愿意就这样子死去，正如他选择了冒险对卡尔展开刺杀一样。

仿佛像是进入了电视节目的中场休息，那帮狗一样的嗅觉灵敏的媒体人们乘坐着侧面拓印红色月亮的直升机出现在舒马赫街道的上空。

程暮把手掌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处，感受着那颗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有些特殊的心脏的特殊脉动。因为剧烈的运动，从里面传出来的嗡嗡声与直升机旋翼转轴的声音出奇地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