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问？”南乡子问道。

“方丈曾说缘起性空，过去我不理解，但是渐渐地，我好像又明白了点。”伏慕云沉声道，“我怀疑那崇高的天人涅槃境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是没有【我】的。”

我，我执。

涅槃之境解脱烦恼，哪来的执？

“你说得对。”南乡子轻声说道，“没有我，没有执，解脱烦恼，摆脱诸苦，唯有空，从这层角度来说，你们认识的我，就是死了。”

说完，她顿时感到自己的心又被人拉扯往外拽。

有些哭笑不得，行者觉悟澎湃，再也没人能动摇她的心。

伏慕云和小白别无他法，只能作罢。

“好吧。”小白遗憾道，“南乡子，等到你们乘着大船飞上天穹，等到你们不再需要船，不再需要菩提的时候，我们会再回来找你的。”

她说：“我们会把你从虚无中拖出来的，就算是做着再香的梦，也要把你吵醒。”

“你相信吗？”而南乡子看着她，“你也听到了、看到了，未来的第三位尊者必然会以大船的坠落为节点诞生，他已然诞生，我们的船终将坠落——你相信我们能够飞翔吗？”

“思考那种事情太麻烦了。”小白说道，“觉得心烦，就不去管了，仔细想来，我和慕云是被人拜托着当救世主来到这里的。”

伏慕云说：“所以——如果那个船真的一定要坠落，那坠落之后，我们再把它修好，让它飞起来就好了——如果能做到更多，我们就努力让它一次都不要坠落。”

“只是……”他们共同说道，“需要一点时间……变强的时间，更有觉悟的时间。”

行者静静地看着他们，长大以后的女子，过去的少女，静静地看着他们。

她们看见他们的忿怒，他们的懊恼，看到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的觉悟。

“好。”她说，“我等你们。到时候不嫌弃的话，我跟你们一起旅行。”

她朝他们伸出了手，伸出了小指。

他们不懂。

“拉钩。”她笑道，“用你们的小指头勾住我的，就算是约定了。”

于是他们分别与她勾勾手。

“那边那个——”南乡子朝着船头喊道，“你不来吗？”

沉默了两秒，摩耶站起身，走到船尾，她对她说道：“我很抱歉。”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一切皆是众生自己的觉悟。”南乡子勾起她的手指，“目光向前，不要将自己束缚在过去。”

摩耶点了点头。

这时，叶子上的人们昂起头来，他们感到一个庞然的阴影笼罩了他们，那是一个金光璀璨的，巨大的指头。

“还有我！”当年的少女说道。

那指头伸下来，宛若天柱一般庞大，这已经是极力缩小的结果，于是伏慕云和小白只能抱了抱那根手指头，他们脚底下的叶子也是伸出长长的叶柄，卷了卷那根指头，这样，就算是和全部的南乡子立下了约定。

而约定是必须要实现之物——起码在旅人们先天自有思维认知中如此。

做完这一切之后，未曾有挽留之言语，人们静静地看向那走向觉林之觉悟的行者，那行者抹了抹脸颊边的悄然流逝之物，摘下了脑后阴晴圆缺的月轮，轻轻地，将那载着少女通向远方的月之舟放在叶舟之下，就好像船底下的另一艘船。

“前路无我，也不知有没有其他行者，六合们身处的境地也并非我能够获悉，这是我最后的禅心，最后的觉悟，它会伴你们同行。”南乡子轻声说道，“只是……已经知晓菩提是何物的你们，还要继续去寻找菩提吗？”

旅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来到这世上时一无所知，因为阿特曼而知晓要寻找菩提，之后又遇见了摩耶，便与她一同上路，他们都觉得找到那菩提就有希望造一艘足以让众生重新回到天穹的大船，如果这样能将众生从地狱中拯救，那么，这就是他们应做的事情。

可是菩提没有“找到”。

菩提只有“成为”。

用白话来说，就是怀揣着足够的觉悟死掉，这样一来，就算是菩提了。

伏慕云和小白可不想死掉。

摩耶凝望着那虚无的前路。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菩提树到底是什么……”她轻声呢喃，“世人爱我，因此我要报答世人，故而我要寻找那菩提；我又爱世间，生在这地狱，自然也是要寻找那菩提。只因为这样的理由，我在那悠悠江水之中等待着我的解脱，等待着起航一日。”

她看向旅人们。

“你们的心，仍有前进的方向吗？”

他们感受了一下，他们的心仍指向冥冥虚海的最深处，他们仍可以不动摇的前行，无论那结局如何。

“有啊！”他们说道，“所以我们要继续往前走。”

摩耶微怔：“那道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呢？是觉林的死亡吗？还是说……是某些我们无法想象的境地与事物？”

“不知道！”他们说道，“所以要自己看看。”

“你看到了，这就是答案。”摩耶对已然松开手掌，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行者们招了招手，“我们决定继续向前！”

“所以——”她喊道，“南乡子，再见！”

伏慕云和小白也挥舞着手臂，与他们身边的微风一同大喊道：“南乡子，再见！”

“再见！”那觉悟的行者同样笑着大喊，没有再去擦拭眼角淌下的泪，这泪水亦是金色，已然褪去了人的凡性，满怀觉悟。

自己的月亮带着那来自未来的朋友们远去了，抛却了个人的理想，将所有的自我都倾注于众生的宏大愿景之中，行者禅定，睁开眼眸，已然出现在了一片金色的海洋之中。

那无限远大的菩提、未来的【觉林菩萨】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而她将要成为其中一部分，融入这宏大的觉悟奔流之中，就此【觉林】，走到【觉林菩萨偈】的尽头。

读完了觉林，来到了那一切个人之觉悟都消散于虚无的地狱门前，于是——她便见到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