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明相问道：“大士，我们这没有了灵魂，心也能在这里存续吗？”
菩萨摇头：“唯有天地人灵肉魂合一的三才可以无视肉体灵魂心灵之分，以心独存，你们在我船上，心暂时存续，可下了船，还是要迎来那注定的结局——或是觉林，成为菩提；或是偏执不灭，成为无我的心魔；亦或是……”
他没有说完，只是在船头划着船桨，船只向着那遥远的彼岸前行。
“大士，你是【三才】吗？”南乡子玄身又找到了问题，坦率地问道。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冒犯，天人弘其道，人人皆坦荡，她自己亦如是。
“我是，也不是。”菩萨说道，“我是【两仪】，复返先天之道的极点，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天人的【齐一】与【无量】，【齐一】之名取自道家，【无量】之名取自佛家，前者令世上所有我皆为我，是【道】扩张的极致，后者则是【力】演化的极致，它代表着我可以做到任何我想要的事情。”
“只是，这虽然很强，却没有【三才】天地人合一的特质，那是一元复始之道走到极点才会获得的造化，因此，我先成为两仪，后修三才，同时走在两道极点，这才是你们所见的我。”
从未听闻过任何有关于这等境界的隐秘，两个南乡子听得入迷，可紧接着，她们又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是不是还差了点什么？
三才就是天人，可是说“三”是一条道路的极点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怎么感觉，还差了那么一个……
咚！！！
南乡子头脑懵然，只觉得刚刚在想些什么事情，可是大士用锡杖……用船桨敲了敲船檐，如同黄钟大吕在脑内敲响，刚刚想的是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不要想。”大士说道，“不可想。”
于是南乡子便老实点头，不去再想。
复返先天是十八六四二。
一元复始是九七五三。
话说，等等……是什么元复始来着？
咚！！！
算了，无所谓了，就是九七五三。
这很合理。
天理如此。
脑袋发懵的南乡子这次不敢再作死，她们正襟危坐，与菩萨一同度尽苦海。
肉身已被抛弃，灵魂已然消散，可她们的心依旧强大，依旧觉悟。
【她】度过这无边苦海，见证了无数的欢喜，无数的苦痛，她的心依旧坚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终究，来到了此生的尽头。
在一滴金色又枯黄的泪海中，她看到自己。
看到自己的生，看到自己睁大着乌黑的六双眼眸，从阿修罗的营养仓内探出脑袋，然后被活佛一口啃得只剩三颗脑袋……哇，那时真的是哭得好伤心。
呃……说起来从苦海那些泪水来看，阿修罗这种家伙是不是并不常见？那些人好像多半是一颗脑袋一双手，菩萨这个平凡的相貌就是那泪海众生的集合，他也只有一颗脑袋一双手，所以，果然，三头六臂才不正常？
这么看来还真有点猎奇……但是无所谓了，反正我就长这样。
昔日流出的眼泪落在行者的心中，温热甚至滚烫，仿佛昨日。
人从生开始，生之后，便是人生。
这历经一万年的漫长人生中，所流过的每一滴泪都落入行者心中，这些泪水，幼年时较多，刚踏入行者之道的那数百年最多，往后则最少，在最近的八千年中，行者只流过一次泪，便是在这次的事件中。
可是——从眼睛里流下的泪少，却有不知道多少滴泪水被咽进了肚子里，那些未能流露的泪，同样，也在这片海中。
南乡子看到了自己的一切。
南乡子最后一次，认识到了自己，认识到了【南乡子】。
从此往后，便是自我不存，满心觉林，化作另一种和心魔也没有多少区别的，唯有觉林的菩提。
【行者。】
最后，面对着那依旧遥远的彼岸。
菩提萨埵如此慈悲：【要与我同去吗？】
【留下你的觉悟，仍化作觉林，但你的自我，却可同我去往那彼岸，我是一切泪海苦痛的尽头，在最为虚无的地狱之下，永远留有众生的归宿。】
“……”南乡子怔然，在那影影绰绰的岸边，她仿佛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影子，“方丈他们也在那里吗？”
【在。】祂说。
南乡子想了想，却终究摇头。
大士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大士说在，那就一定在，菩提萨埵如此坦荡，绝不作伪，只是……
“抱歉，大士。”那已然不分玄明，最后的南乡子，最后的觉悟说道，“我已经跟人约好了，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还要来这片海里找我，打扰我的美梦，所以我不能去那里，那里太远了，他们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没有迟疑，就好像看得到未来一样，天人知晓众生的回答，众生的觉悟。
只因为这仍是祂给众生的选择，因此祂才要问，得到了切实的答案，祂点头，不再划船，船只飘荡在苦海之中，不再接近彼岸。
【那么，南乡子，睡吧，睡梦亦是是众生安宁的彼岸。】菩萨最后祝福道，【祝你有个好梦。】
“大士，你也是。”南乡子朝菩萨招了招手，“今晚也做个好梦啊~”
菩萨点点头，而在菩萨的注视下，南乡子终于感到困意侵入脑海，她这漫长一生的爱与恨，都与那少女想要去往远方的理想一同，浸入了最深沉的梦乡。
这梦里没有噩梦，只有少女背起行囊，划着小船乘风破浪，在那无限的梦中，一定有无数的新奇，无数的冒险在等待着她。
那最后的觉悟，摇摇曳曳，从船上飘落，飘落着，飘落着，成为那参天大树上微不足道的一片叶子。
地狱中，【菩提萨埵】俯瞰着所有的一切。
今夜，僧侣也确实做了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