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结微微颔首依旧威严，慧空转身离去。

慧空来到一间禅房门口，门没掩。里面静坐着一个身形单薄的老僧，他便是普济寺的执寺无尘。

慧空站在门口合十一礼，“师傅。”语气依旧恭敬只是神情看起来放松了不少，没有了拘泥之感。

无尘老僧并未身着袈裟，只是穿着一件很普通的黄僧袍，手里拿着一串木制念珠。听到慧空的声音他微微睁眼有些惺忪之态，用手拄着自己的大腿缓缓起身，双眉也是伸出两鬓之外。但和无结不同的是，他的双眉是下垂是很自然的银白色而非雪白，干瘦的躯干以及微微佝偻的腰无法与高大精壮的无结相比。或许因为他只参佛法而不修武道所以才使得他看起来与普通的老头一般无二。

“何事啊慧空？”无尘老僧枯容含笑看起来颇为慈善。

慧空上前搀扶住师傅的左臂，眉宇间多了些亲切之感。

“师傅，徒儿前来是有两件事，一是来向师傅问安，二是应师叔之命有一事须向师傅请示。”

无尘老僧一捻银须。

“为师吃的好睡得香，你不必日日问安，另外有何事须向我请示你且说与为师听。”

慧空道：“定远王府差人前来，言古河镇有妖物出没，师傅您应该知道吧。”

老僧微微点头。

“这个为师自然知道。”

“师叔让我同来人一同前往古河镇查探。”

“什么？”

无尘老僧微微蹙眉略有惊讶。

“他让你去查探？他是突然疯了吗？”老僧有些调侃的说道，听着虽是在骂无结实则是嫌弃慧空。

慧空有些不服的说道：“师傅忒也瞧不起弟子了，弟子为何不能去？弟子习武道足有八年之久，如今已有四境，怎么就不能去了？”

老僧荷荷一笑微微打量了一番。

“四境？四境算什么狗屁？若真是遇到妖物，你小子就先我去见佛祖了。”

小和尚拖着语气像是抱怨的说道：“师傅，我还是您的弟子吗？怎么老是这般打击弟子。”

无尘老僧轻叹一声：“不是为师打击你，若真是与妖相斗必定是凶险异常，若是修为不精便很容易送了性命。”

慧空道：“师叔说降妖除魔不在武法境界之高低，唯心而已。”

无尘轻哼一声。

“他倒说的轻松，他已是六境巅峰离七境也只是极薄的一线，天下能到此境界的修士屈指可数，他自然可以唯心而已。你呢？不过区区四境，一只四甲妖都能轻松至你于死地，若真到那时你当如何？难不成你去和妖怪讲佛法？”

小和尚微微勾唇，“佛法奥妙未尝不可。”

老僧微微摇头略有无奈。

“傻孩子啊，你要知道你觉得佛法奥妙，自然就有人觉得不奥妙，你觉得佛法可以救人自然就有人觉得救不了，你信自然就有人不信，人是如此妖亦如此。世间大道千万，佛法只是一条，毫不思考的深信不疑便是固执己见的执念，这会害了你甚至断送你的性命。”

小和尚不解。

“弟子既已如沙门，必当对我佛法大道深信不疑，他人信与不信又与我何干？我只求守住本心。至于生死…”慧空突然一本正经，“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门弟子以救世间苦难为己任，生死亦在身外，为救苍生就算舍上性命又有何不可？”

无尘老僧突然一巴掌拍在慧空的后脑勺。

“小小和尚胡吹大气，漂亮话说的头头是道，你当生死真的这般容易看破？你以为佛门弟子的性命就那般无足轻重，说舍弃就舍弃？你连山门都没出过，你知道什么是苍生什么又叫苦难？就在此逞口舌之快。佛法教人向善助人脱离苦海，但绝没有教人轻贱性命。若真是为了救苍生疾苦之大善，死一死倒也无妨，就怕你出了山门还没分清南北就丢了性命，你觉得这样的死有你说的那般慷慨激昂荡气回肠吗？”

小和尚皱着眉头似懂非懂的挠了挠后脑勺。

“那弟子该如何做？”

无尘老僧叹息一声。

“这山门迟早是要出的，苍生要见疾苦亦要见，心怀善念由近及远，渡人先渡己，救人先救己，不亡大道不罔己道，任重道远且行且悟。”

慧空呆呆的挠挠头。

“弟子愚钝弟子不懂。”

老僧突然开怀一笑道：“不懂便不懂吧，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的。回首七十余载，像是大彻大悟，又像是屁都不懂，无妨无妨！反正也快死了！”

慧空满眼不解的看着自己的师傅，听着他不知所云的感慨一头雾水，心道：我这被世人尊为当世第一禅师的师傅，怎么一点也没有高人的样子。但听到“快死了”三个字心中又不免一阵悲凉。

“你此番前去为师只嘱咐一件事。”

慧空合十恭敬。

“弟子静听师傅教诲。”

“凡事莫要逞强，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一定要量力而行，莫争一时之气而做无谓牺牲。大道无尽，佛法无边，慈悲无度，善念无痕。”

慧空道：“弟子谨记。”

老僧又重重叹息一声，“唉，还是与你说简单些吧，到了古河镇若真是遇到妖怪，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打不过还有你师兄，你师兄打不过还有你师叔，可别逞强真把小命搭上，这次总能听明白了吧？”

慧空傻傻的一笑。

“弟子听是听明白了，只是弟子若当真被打得落荒而逃岂不是丢尽了师傅您的颜面，堕了咱普济寺的威名。”

老僧斜睨一眼，冷哼一声。

“被妖怪打死也好不到哪去。”

慧空傻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老僧又温和一笑，看着傻傻的小和尚，混浊的双目中突然泛起一抹怅凉。轻轻的抚摸一把小和尚的光头，只道：“去吧，下山去吧，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