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冬的雪冰凉得刺骨,风也一样,总时不时的吹来凉意。此时没有庄稼,不用担心这猪会害了人家庄稼,父亲表示就这么个家畜,不用小题大做,赶出猪圈就慢慢的把它赶到屠宰地,一群健壮的男子难不成拦不住它。父亲笃定。可母亲强烈要求要系上一根绳子,为了保险,怕这猪跑远了不好抓,减少麻烦。还没等母亲把绳子递给父亲,父亲就打开了圈门,这猪慢悠悠的走出来。看到还算乖巧的猪,父亲说母亲多虑了,可没过多久,猪加快了速度,跑向了马路。此时的父亲还在慢悠悠的在猪圈里搬砖。母亲见状,慌忙中带着淡定,拿起未套上猪的绳子去抄小道,预判猪会去的方向,可是母亲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几乎让自己丢掉了所有尊严。
我拿起扫帚迅速绕道跑向马路,想从马路上把猪往回赶,避免它跑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脚下的冰雪无比的滑,我从未觉得冬天的路这么难走,跑不起来一步。可猪越跑越快,堪比吃了兴奋剂。快上马路时,猪慢了下来。我和大嫂兵分两路想把它拦截,此时父亲在后面追赶,我们都不曾想到的是忽然驶来一辆小车,猪和车吓到了彼此。小车按了一下喇叭,把猪吓得魂飞破胆,四处乱跑,直接奔向人群密集的地方。路上的所有人被惊掉了下巴,依旧站在原地。父亲拿着大木棍冲到猪的面前,撸起棍子疯狂的打向猪,棍子又断了一地。原本被汽车吓坏了的猪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用尽所有力气竟跑到了镇上的政府大楼里。
被冷风吹得变形的脸和嘴没了知觉,我用力重新组织面部表情,我知道,又坏事儿了,母亲肯定要苍老很多。此时的父亲已是怒气冲天,在大嫂跑进政府办事大厅里(当时的那间大厅里没人上班,但是门是开着的)把猪赶出来时,猪险些摔倒,父亲拿起新棍子又是猛的打下去,只听得这猪嗷嗷大叫。
我记得,人很多,很多男士双手插兜,嘴里叼着香烟,大声呼喊着。
“谁家的猪,怎么不看好,赶快抓住!”
惊奇和退步并行时露出一阵一阵的笑声。父亲只想把猪的体力耗尽,殊不知彻底激怒了猪,猪只想往有房屋的地方钻。
最终,它跑进了一家百货店,店老板满脸胀红,鼓起眼睛盯着我零散的一家人看。哥哥进了店家,猪被赶了出来,它向我的方向跑来,慌乱之中我拿着扫把的木棍打向了猪,手很快就不知觉的麻了。我看向扫把木棍,竟断成了两节,我以为猪被我降服了,殊不知它已经跑向了另外一家店,这家店是卖瓷砖的!
所有人依旧站着,好像冷风中多了几分停留的理由。
看到这家卖瓷砖的店铺,麻木的感觉从手掌瞬移到心脏,心想我家要被赔的倾家荡产了。呆呆的站在原地,周围瞬间静止。
猪跑进了店铺,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得像哄小孩子一样把猪哄出来。哥哥进了这家店铺,过了很久,猪摇着脑袋出来了,母亲拉紧嗓子告诉所有人不要打它,慢慢来。可是出乎意料,它又迅速向着另一家店铺冲去,父亲见状,冲向猪的前面又开始棍棒下的阻拦,可任凭父亲阻拦,猪,还是去了第三户人家,这家店铺专门售卖烟花炮竹。
我的心凉了大半截,默默的看向母亲。
只见店家把脸拉长,扯着嗓子责骂。其中两家店主气势汹汹,母亲自知理亏,只能不断地低头道歉。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母亲像个犯错的孩子,不断地认错,恳请原谅。我傻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尊严被这猪踩在脚底。看着母亲没有了以往的傲骨,心里很不是滋味。
哥哥鼓足勇气进了烟花店,又是很久很久,这猪走出来了。所有人都在等,猜测这次它会去哪家,男人们把手抱在胸前,做出很害怕的样子。
母亲第一轮道歉完后早早的拿着绳子等在门口,这一次猪出来后让门口的人们失望了。它站在原地不动,母亲轻轻的挪动身体,低下身子向猪走去。在母亲慢慢接近它时,猪缓缓的瘫在地上,母亲见状,迅速把绳子栓住猪的一只后脚。此时的猪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动也不动。
父亲和哥哥把猪送到宰杀的地点后,猪的结局也就定了。
这时母亲又开始第二轮道歉,姐姐让我在家看着,她和母亲一起去赔礼道歉,给人家打扫卫生。不幸中的万幸是这猪只是破坏了百货店家的几箱牛奶,瓷砖店家的门,烟花店家的几卷鞭炮,母亲赔偿时故意把赔偿价格提高,以表歉意。可是,在家乡流传着一句俗语:“猪来穷,狗来富”。顾名思义就是有猪跑进人家户,这家人就会变贫穷,而狗就相反。这句话的杀伤力就足以让母亲道歉时卑微到土里,我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大家都没把这句话摆到台面上讲,因为没有人愿意在快过年的特殊时期听到这句话,可我家的猪给别人留下了阴影。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母亲要给每家人买鞭炮冲晦气。母亲和姐姐都没点过鞭炮,可是必须点,哪怕是吓破胆。
百货店老板和瓷砖老板持续的黑着脸,瞪着眼睛看着母亲,母亲一直认错,我从未见过母亲向谁低过头。烟花店的老板笑着对母亲说:“一盘火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把里面打扫一下就行,不用赔偿,也不用放鞭炮,我什么都不信。我们都是邻居,又不是故意的,而且那就是个畜生,畜生不懂事,胡乱窜是正常的,不用管,你回去吧,老苏!”
我想和母亲说点什么,可是我不敢说。
母亲说是自己理亏,本来就是自家的错,别人任何不满都得接受,只能道歉,其他的一律不准说。
事后我跟母亲提到《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说也许那只特立独行的猪投胎转世了,但是为什么不直接往空旷的田野奔跑偏偏要去集市,对猪来说自由的方向不应该是人烟稀少的吗。也许是它赶不上时代的步伐,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我自问自答,母亲若有所思。
母亲说:“也许就注定有这一出,那几天她总有不详预感,畜生哪懂什么自由,就是劫数!”
我一度认为这只猪在众人面前践踏了母亲的尊严,殊不知母亲用自己的格局护住了尊严。
现实是,在少有的格局面前,众人的庸俗格外显眼。
沈星莹轻轻的合上笔记本,推开母亲的房门看了一眼,便回到自己的床。一位母亲的模样,伴着一个女儿入了梦乡,从黑夜,到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