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老头已然无话可说了,他自觉亏欠长廉,但长廉这句分明是说,从前也这般,与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你从前意气风发,策马扬鞭,折花献美人。如今骑马,却像骑驴。”他还是说了句。
长廉却并不在意,只是坦然道:“不是骑驴,是骑牛。”
这一句把老头逗笑了。
那年自己被帝启召见,亲封都尉。喜信到时,老师正在醺醺大醉,一手拿着肉,一手拿着酒,躺在牛背上慢慢悠悠往家里走,看到喜报,就把肉和酒都扔进包袱里,摇摇晃晃地站在牛背上高声宣读。然后酒劲上来了,他把喜报一起扔在包袱里。于是长廉拿到的,是沾了油和酒的喜报。
就这么一句,把这么多年来的功过得失糊弄过去了。泰逢自认为运筹帷幄,天下事皆收于眼中,偏偏读不懂长廉。无论何时何地,长廉永远是个不缺朋友的人,却始终是个寂寞的人。从前身边簇拥着一群人,如今身边只剩一个人;从前喜欢与人讲道理,事事要争个明白,如今却是永远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偶尔生气了,也只是举着剑砍木桩,一下一下准确地砍在同一处。可无论是从前意气风发还是如今四处漂泊,始终是个又倔又傲的孩子。
“你说你只想寻一树桃花,做山中闲云野鹤,如今为何要回来?”白衣老头问到,长廉六年前决定游遍天下便如山林隐居,却在这个时候回来,摆明了要掺和个中是非。
“我回来看看你啊。”长廉倒是挑了个没有毛病的角度回答。六年前一别,每年开元节前后回来看望老师已是惯例,他知道老师在问什么,偏偏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
“颛顼说只要你愿意,便入上申山,天下便是乱成一锅粥了也打扰不到你。”白衣老头依然说着,这就是长廉最好的出路,他若是真的放下了,天下没有哪一座山能真的避世,除了颛顼的山林,他是古神。
“等我去过太华再说吧。”长廉说着,给自己到了一杯酒:“老师不如想想,我真去了上申,可不能年年回来看望你了。”
“你平安活着就谢天谢地喽。”老头说,“我记得你从前不喝酒的。”
“老师你记错了,我嗜酒如命很多年了。”长廉笑着。
“明年见。”长廉放下酒杯,起身离开。
“明年见。”老头看着消失在黑夜里的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