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泥小鬼(2 / 2)苏联楼首页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安叔开始在走廊里骂刘姨,刘姨不吱声,没了往日的精神,安叔在楼下卖货也在骂,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楼道里的氛围变得有些诡异。安叔在那骂,没有人出来制止,父亲上去说安叔,安叔只是说你是好人,大哥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你不要管。

父亲只好不再管,多年后,我知道了原由,安叔去世前的1年多,都是刘姨跟着车去上货,一来二去的就和一个卖货的好了,被安叔知道了,安叔气的不行,也就是那段日子总在骂。

安叔待刘姨是极好的,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他能给予刘姨的,都会想着刘姨,我也相信刘姨是爱过安叔的,从刘姨回忆过去的眼神中可以感受得到。如果安叔没有病,如果安叔的买卖做的还是那么好,我想这一切也就都不能发生。

刘姨以前什么也不操心,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忽然有一天,她的天塌了,刘叔病了,不能如以前一样的挣钱养家,刘姨需要为了生计奔波,她有些无法承受生活的重压,想要找人倾诉,想要有人心疼她,故而做了背叛她和安叔感情的事情。镜子破了,无法修复,感情亦凡如此。我是能理解刘姨的,她的苦闷,她的不甘,她的风情,她只是一枝养在水里的水仙,为何要让她成为沙漠中倔强生长的玫瑰。我更为理解安叔,他一辈子就爱了刘姨一个女人,他以为刘姨会如他一般深爱着自己,他相信如果是刘姨生病了,他会不离不弃的照顾她,不会移情别恋,不会做对不起刘姨的事情。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换成是自己生病,刘姨却做不到。

安叔感到生活无望,原来妻儿是他活下去的理由和牵挂,无论病痛如何,还能笑着面对,可接下来的日子,又有什么盼头,我相信在安叔内心深处有两个他在做斗争,一个声音说原谅她,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还跟从前一样,看着她在楼道里撑开你给买的伞,看着她在楼道里炖肉,等着肉好了就开饭时的喜悦;一个声音说不能原谅她,她背叛了你们的爱情,她不再爱你,她和别人在一起时可否想过你的感受,你就是要恨她,爱之越深,恨之越切。

安叔和刘姨一家在我读高三的那年搬离了苏联楼,据说是安叔的姐姐将房子收回了,原来是答应一直给安叔一家住的,后来改了主意,那时安叔的病已经很重了,喘的厉害,咳的也厉害,身体越发的瘦,瘦的就剩一把骨头。我只记得有一天,看见一个上年岁数的阿姨和她的儿子还到安叔家,刘姨和他们发生争吵,可安叔却一句大声的话都没说。安叔的姐姐走后,安叔倚着门坐着抽烟,佝偻着背,一声不吭,父亲和大爷劝他再跟他姐好好说说,安叔就是摇头,叹气,没过多久,安叔一家就搬走了。

在安叔去世前的一年里,我已经上了大学,不经常在家,对安叔一家也逐渐淡忘。只记得大一那年夏天放假在家,有天晚上天气闷热,家家户户都开着门睡觉,那时还真是夜不庇护的感觉。楼下传来叫骂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赤耳。父亲听的真切,说是安叔在骂。我才知道安叔一家搬在了苏联楼对面的一片平房里,安叔晚上睡不着,经常去小卖铺那坐着,可能是不愿意回家看见刘姨。安叔的病到了后期,疼的厉害,家里没钱,到处借钱买杜冷丁,起初还能借到些钱,时间长了,没有还钱能力,就借不到了。父亲也给过安叔钱,可那个年代谁家也不富裕,一次两次可以,总给也没法给的起。那晚安叔的骂声,叫声,很是凄厉,他是在向这个世界发出呐喊,他不甘心,还不到50岁。那一晚,安叔叫了半宿,我不记得是怎么睡着的。在那天之后,就再也没听到安叔的骂声,父亲说那晚安叔走了。他是死不瞑目的。安叔的葬礼是否有举办,我是不清楚的。只是这个世界他曾经来过,曾经热烈的爱过,深切的恨过,他就是个小人物,是个渴望安安稳稳过一生的小人物,这个愿望终是无法实现。

安叔走后,刘姨南下讨生活,他的儿子也成了别人口中靠女人养的小白脸,不曾见过。据说刘姨前些年还回来过,看她儿子,看她的老相好,她始终没有踏进苏联楼半步,我想她对苏联楼是敬畏的,她亏欠那个家,毁了那个家,终是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

在夜深人寂的夜晚,刘姨是否会想念年轻时和安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始终认为他们是有真感情的,安姨在楼道里讲起刚结婚的那些年,安叔身体好时,家里的光景,她的眼中是有光的,一脸的幸福,安叔的眼里也满是爱意。

多年后,我长大了,更能理解生活的不易,理解一些人一些事儿。

安叔一家家散人亡,是生活的艰难。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安叔和刘姨是想安稳靠自己的双手过好小日子的,他们也曾经做到了,在安叔没得病前的10多年里。这日子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再安稳,从安叔病情加重不能去进货时起,从刘姨开始为生计奔波时起,她不再是楼道里撑着伞向大家炫耀爱情的小妇人,没有时间打扮,没有时间想自己累不累,生活给她以重压,困住了她的身心,压着她喘不过气。刘姨本就是一个小女子,家里的一切都靠着安叔打拼,靠了这么多年,忽然没有人在前面遮风挡雨,感觉不能适应,需要有人安慰,需要温情,需要温存,于是她出轨了。在这场拉锯战中,没有赢家,安叔在一次次的骂声中向这个世界发出呐喊,感叹上天对自己的不公,悔不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刘姨,照顾了这个家10多年,恨不得将刘姨捧在手心里,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她会背叛婚姻。刘姨在安叔的一声声咒骂中,一点点抹掉她对他的内疚,抹掉他曾经对她的好,直到最后一丁点好全都忘记。是他的不原谅,他的大声咒骂,令她在众人面前颜面全无,令她疲惫不堪,她不再关心他,甚至想他快点死去,结束这场无休止的咒骂。

如果安叔没有生病,刘姨和她儿子的命运一定会不同,她依然是那个撑起伞满脸幸福的小妇人,他们的儿子会自食其立,做个男子汉,像父亲一样结婚生子,勤劳养家。

我想为安叔写一首顺口溜:

泥小鬼,鬼精灵,爱说爱笑好脾气,有情有谊好老公,勤奋努力有担当,踌躇满志曾少年,今朝回头一场空,亦喜亦悲皆是命,繁华落尽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