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物件可能是金属材质的，但几乎跟整个环境融合在一起，这时候就像在雕刻泥塑一般，每动一刀，细屑飞散，人像眉眼慢慢显现，你能感受到器物制作者的沉稳与细致；也可能是生物质的材料，木质、丝、棉、麻，几万年下来已变得酥脆绵软，每揭下一层，就像是刮下了一层豆腐制品一般，而你就要用这堆残渣来拼贴出一副画作。

这是个跟建筑者一样的工作，只不过建筑者在建造未来，而考古人是在构筑旧时。

陆芸岚一直记得她第一次发现一个小物件的那种颤栗与激动。刚发现时那只是一小段被压得扁平了的金属条，她难以掩饰激动，把它放进托盘，手捧着托盘亲自送给负责修复的技术人员。后面修复完毕后才知道，那是只小小的普通银质戒指，中间刻了两道相连接的弧线凹纹，质朴但独特。

陆芸岚环视着整个考古营地，刚开始决定挖掘这个区域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密林，机器人们在林地的中间平整出了一块长条形的空地，这些机器人超高效率的砍树动作让当地围观的居民大吃一惊，也让很多人打消了许多奇怪的念头。后面刚开始开挖的时候，偶尔有一两个家伙趁着夜色偷溜进来，只不过一踏进警戒范围就甜美地睡到第二天去。在这之后，陆芸岚决定把合金围墙也建好，弄到两米高，他们就只远远地在山丘上打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而已了，好似一群蹲在高山松树上随时顺着树梢溜走的灰松鼠。

近段时间的挖掘毫无发现。她本来也没抱着一开挖就中奖的可能，她跟贺延石塔依旧激情满满，反倒是围观的人群累了乏了，天天看着机械人搬着一堆黄土转来转去，呵欠连连。

这个考古项目之所以会立项，是因为一把边缘星域拍卖会上流拍了的破旧激光枪。这把枪设计款式老旧简单，通体漆黑的枪身修长，枪托两侧都刻了纹饰，只是这纹饰倒与消失在银河系里近千年的阿卡德兰星域人类所用的枪械纹饰极为相似，都是一只四条尾巴的瘦长型雄狮。

后面才知道有个雷德兰行星本地猎户在洛萨丛林这里挖到了这把烂枪，卖给了在这逗留的星际运输船的船员。后面又几经倒手，这枪才来到拍卖会上期望能被拍个高价。

阿卡德兰星域人类的快速崛起然后突然消逝的历史一向让人着迷。考古协会居然找到能跟阿卡德兰星域人类行踪相关联的线索，这让管理层团队极为兴奋。而在雷德兰行星洛萨丛林这里，他们历来传唱的吟唱史诗也是记载着几百年前的先民们就是在这片密林里头定居的。这个位置应该有巨大的发掘价值。

今天巡护员大卫·格林终于没出现在营地里头，他那一头黄褐色的头发总会粘上各种枝叶，偶尔还会挂着一坨鸟屎，鼻翼上满是汗珠，一身棕色丛林工作服与他比本地普通人更深色的肤色挺搭配的，脚上的高帮运动鞋早穿得变形。

大卫·格林一直很警惕，很怕陆芸岚会偷偷地搞走几只圆耳狨猿。这种狨猿小得能装进茶杯里头，据小道消息，运到鹰巢星域那边，随便一只活的就是大把鹰巢星域信用点。

不过，在贺延石塔跟他讨论起能量束武器的话题之后，大卫就无法自拔了，像是一个打遍业余赛场无敌手的业余格斗冠军终于碰到了初级别职业格斗手一般，虽然最后肯定是输，但能对抗上几回合，甚至偶尔会有赢的希望。

而后，他又喜欢上了喝陆芸岚泡的茶。

巨猿被杀的那天，大卫·格林才刚坐下，把一大杯的茶水咕咚喝完，接着之前跟贺延石塔讨论的话题说道：“贺延石塔，你错了，根据我的观察以及实践来看，TPL型能量束步枪在高温天气下，射出的能量束偏转的角度还是会超出设计值。”

但不久后，就是远处那惊起一堆飞鸟的痛苦哀嚎。

陆芸岚晃了晃脑袋，想把那回旋不止的嚎叫声赶出脑海，偷猎事件自有巡护员组织去处理，丽萨·韦德一向急躁，会踢着别人干活。眼下的这块平地，才是陆芸岚她自己应该关注的点。

接下来几天，机器人依旧是照着陆芸岚通过左手臂上的操控平台预定的挖掘路线移动着，它们细致且稳定，不知疲倦，不会抱怨，没有牢骚，只需要在晚上给它们安好充电线，第二天又能满状态运行。

哪怕这段时间，发掘出来的依旧只是一堆废土而已。

陆芸岚庆幸没有菜鸟参与，要不然，光心理按摩都得费不少精力，她自己依旧信心满满，贺延石塔也依旧状态满格，他们都清楚，在你像铁匠那样不断地在铁毡上敲打上千上万次之后，生活才会有机会让你打造出一把吹发即断的利剑。

上次发现碎片只到了才刚敲出剑胚这个阶段而已。

所以，当有台机器人突然间进入精准挖掘模式的时候，陆芸岚觉得离打出一把宝剑不远了。悬浮平台带着她漂移到那台机器人旁边，她看着那台机器人的机械臂移动得比其它的都更明显的缓慢了，固结的砂土在一点点地剥开脱落，仿佛在慢慢掀开窗户上的细纱窗帘，只等着下刻，万般璀璨的景色跳进眼里。

机械臂末端的小手铲稍微加了下力，这个探方的侧上方出现了一个尖牙状物的尖顶，之后，机械臂绕着它快速地铲削开掉土层，土层在下降，东西显露出来，暗红色的土壤固结在表面上的裂纹之中，让人无法看清细节。

土层在继续下降，慢慢地，与那颗尖状物连接在一起的一块褐色带状物蹦进眼帘，接着，又有一片破碎的灰褐色片状物跟着显露出来，然后又是一排尖尖的连接在上面类似小卵石一样的东西映入眼帘，土层在继续被剥离开来，一整块长长的夹杂着淤泥的黄褐色长块完全显露了出来，陆芸岚只觉得呼吸开始急促，心脏蹦得快要从嗓子里头出来。

“贺延石塔！”

她喊了起来。

“骨头！一块骨头！是一块下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