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惠想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自己要下一盘怎样的棋,随手落在了她面前最近的那处:“没这么快,汴梁到洛阳行马,慢的要八九天,今天是初五,应该初七初八才到。”
“成亲日子定了没?还有请柬、车轿、婚房这些。你若是不让我掺和店里的事,那我就多帮衬一下这些事。”荀惠抬头,正好和朱玉四目相对,“还有啊,明天就放榜了,你哥哥要是中了,也得请亲朋好友到家里吃顿饭,礼数得尽到。”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荀惠笑道,“说不定他考不中呢。”
“别说这话,就算中不得头名,你哥哥中个进士还不是轻轻松松?”
荀惠点了点头:“倒也是。那明天看完榜就不开张了,去找董大人他们报喜,等哥哥回来,约个时间吃饭。”
“说起来,那桩案子还没查清楚,郑伦又死在了大牢里,这董大人可真够忙的。”
“去年以来汴梁一直就不太平,一会哪家人牛丢了,一会鸡不见了,时不时还闹出人命官司,能不忙嘛。”荀惠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口,“对了朱玉姐,郑大哥的尸骨什么时候才能下葬?”
“那天董大人说,等仵作验尸完成,他会派人来叫我去开封府。”朱玉皱着眉头,“妹子,你说这都五天了,仵作还没验完尸?”
荀惠摇摇头道:“仵作的事我不太懂,不过开封府的程序挺繁琐的,听说是一个仵作验完了还要叫另外几个仵作重新再检查一遍,五六天的时间,倒也正常。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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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董襄带人搜查完了现场,回到开封府后巷家里,已经是深夜了。屋里等还亮着,柳郁还没睡。他开门进了院子,还没进屋就闻到了肉香。董襄总算松弛下来,推开屋门,径直走向厨房。厨房里只点着盏有些昏暗的油灯,锅里果然煮着肉,柳郁正在一旁的砧板上切着什么菜,瞧不真切。
“官人回来啦。再等等,饭菜马上就好。”柳郁没抬头,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回来?”
“我下午就做了一顿等你回来,你没回来,自己吃的。刚才困得实在熬不住了,赶紧再做饭,你要是不回来,还打算给你送去呢。”
董襄顿时心生愧意:“辛苦你了,我熬这么晚,要连着你一块。”
“应该的。”柳郁手上的动作快了许多,“来,搭把手,舀一瓢水。”
董襄掀开一旁水缸的盖子,舀了一瓢水,捧着递了过去。柳郁把水倒进锅里,又加了几味调料。夫妻两个就站在厨房里闲聊,没多久,柳郁掀开锅盖,说饭菜好了,他帮着柳郁把饭菜都上了桌,点上灯,才瞧见是些什么菜。
炖牛肉,还有一道虾仁炖豆腐,食材好像都是他们白天买的,还有一盆蒸稻米。柳郁盛了碗饭把碗筷推给他:“吃吧,这么晚了,没给你烫酒,吃完就赶紧睡吧。”
董襄确实也饿了,他应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柳郁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瞧着他吃。良久,他突然听见柳郁说:“对了,官人,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嗯?”董襄嘴里满是饭菜,含糊地应了一声。
“前一阵我舅母不是去世了?舅舅家我表妹在医馆学徒,挣不着什么钱,今天下午刚到咱们家来,说是想来投靠咱们。我怕官人你不同意,就让她先在客店住着,等你回来再说。”
“嗯。”这事他听柳郁说过。她的舅舅舅母结婚很晚,舅母四十岁才生了这么个女儿,如今也算是到了年纪。
“我是想着,得给她找个生计不是?官人,你说呢?”
“状元阁边上不是就有家梁家医馆?小姐好像跟那家女儿挺亲熟,我去让小姐跟人家说说?”
“关系也太远了吧。再者,她不就是因为医馆学徒挣不着钱,才想往汴梁来的?”
“那依你呢?”董襄又吹了吹勺里滚烫的豆腐,舌头探着想吃下去,却还是太烫了。
柳郁打了个哈欠:“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要不让她新学一门手艺?”
董襄突然灵机一动:“你表妹今年多大?”
“好像刚好二十岁了。”
“我们府里正好缺仵作,你表妹既然在医馆学过徒,来府里当仵作怎么样?”
“天天跟尸首混,她一个姑娘家,能不害怕?”
“怎么说也是个营生,而且学过医的话,仵作学起来也容易通。”董襄又舀了一勺豆腐吹着,“府里原来的老仵作岁数大了,现在全是阮禾那个小伙子在做,根本忙不过来,正需要个懂些医术的人帮忙。而且两个年轻人在一块共事,说不定就能促成一段姻缘。”
柳郁还是不太敢轻信的样子:“那成,我明天去跟她说说这事,她要是愿意当仵作,我就把她领到家里来。”
董襄不禁有些感慨,一口肉汤下肚,他又突然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没过多久,他把那一大盆蒸米全都吃了,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不过他不好再麻烦柳郁,帮着柳郁收拾了桌子,夫妻两个换了衣裳,吹了灯上床。
两人很久没有亲热过了,董襄虽说有些累,为了不让柳郁失望,还是配合着她。一番颠鸾倒凤之后,夫妻两个才互相搂抱着,睡了过去。
第二天睡醒,柳郁还没起。董襄本想替她做早饭,怎奈时候不早了,只好赶紧穿好官服出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就踏进了开封府,先去找阮禾。
他敲了敲门,阮禾等了一会才来应门,瞧着样子像是刚睡下:“董大人来啦,坐。我去煎茶,您稍等。”
“我要喝茶,就不往你这来了。”董襄坐在桌边,瞧了瞧他桌上的报告,笑道,“辛苦了。验尸有什么结果没,给我说说?昨天正想旬休一天,等你验完尸,再好好查案,谁曾想又来一桩命案。”
“董大人,说来话长,报告都写好了,您看看吧。”阮禾正从桌边的小抽屉里去取茶叶。
“成,那我瞧瞧。“
先是杨婉的,已经送给府里那位老仵作复查过,盖好了章送了回来。按流程,下一步就是通知杨婉父母来接尸首下葬。
然后是郑伦的,跟那天在牢里的粗验一样,郑伦身上只有后脑的那一处伤,看胃里,也没见中毒和蒙汗药的迹象。报告里说,行凶者至少要有六尺三寸高。这倒是个比较特别的特征。董襄自己也记得,从郑伦后脑上的伤口形状来看,砚台是从后脑斜上方往下砸下来的。郑伦本来就不算矮,用这砚台从这个角度砸死郑伦,确实是需要这个身高。
再就是董襄在香染街发现的那具无头尸首。昨天发现的时候跟杨婉一样,身上一丝不挂。尸首是个男子,四肢短小,有些微瘦,皮肤白净,全身上下没什么旧伤、疤痕,只有手指上有些老茧,没有头可检,只能看得出来大致是个读书人。脖颈上的断口比较整齐,行凶之人力气不小,也懂得刀法,照着骨节一刀劈下。从尸首腐烂程度来看,已经死了六七日了。因为没有头,无论是中毒还是蒙汗药都不太能检验出来。董襄倒是已经派人去贴告示了,但还是没人认尸。
“来,董大人,喝茶。”
董襄看得入神,茶竟然都已经煎好了。他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味道有些浓,倒也正好能驱驱身上的疲倦。
“阮禾啊,你今年多少岁了?”
“大人,我今年二十四岁。”
“就没有媒人过来催你娶亲?”董襄靠在椅子上舒了口气,问道。
“是有啊,人家姑娘一听我是做仵作的,就都回绝了。”阮禾笑道,“我倒是也不着急就是了。”
“阮禾啊,过几天会有个姑娘来你这里,是我夫人的表妹,今年二十岁,父母都去世了无依无靠,来了汴梁。她学过医,做仵作这一行应该也是相通的,你当她师傅,教教她仵作之术,你们两个年轻人一起做事,总比你一个人好。”
“董大人,我倒是愿意教,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学啊?”
“这你莫管,我再去跟程大人说说,约莫后天就能过来了,你好生招呼着她。”董襄不再言语,他冲着阮禾一笑,阮禾好像也会了意,尬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