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鱼我所欲也》
慕容宁从万圣门进了城,直奔金梁桥街。
这趟回程不需要送人或是送货,再加上慕容宁有些焦急,她索性把拉来的车都暂存在了天方阁后院,先报了官,自己骑着马一路飞驰,第四天晌午就到了汴梁。
城中好像又热闹了起来,百姓成群结队往御街那边走。算算日子,今天该放榜了。街上人多,慕容宁有心让马跑起来也跑不动,只能慢慢走着。
等到了金梁桥街,人也不多了。慕容宁在状元阁门前下马进了屋,屋里只有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慕容宁并没见过。没有见到荀惠,慕容宁倒没有那么紧张了:“这位大嫂,我找咱们家荀小姐。”
“惠儿去看榜啦,要不是得留个人看店,我也想去呢。”
“看榜?”慕容宁一愣。
“是啊,她哥哥不是刚殿试完,正好今天放榜,惠儿就过去了。”
“多谢。”
一路上慕容宁跟荀绍玉没说几句话,她只当他是个读书人,没有多聊。眼下知道这事,慕容宁更惭愧了。她出了状元阁的门,又上了马奔御街去了。
东华门外御街满满的都是人,嘈杂得很,天气又热,人又多,根本挤不进去。慕容宁还能远远的瞧见有个书生一蹦三尺高。
慕容宁在女子中长得算高,但在人群中踮起脚,也只是勉强瞧见谁戴了支什么簪子。荀惠个头也不高,这样跟细筛挑米没有什么两样。
“这位姐姐,你不是送我哥哥去洛阳的那位高人吗?”
慕容宁正四下找着,温软的声音从她耳畔传来。慕容宁只觉得心头一颤,有些麻木地转向声音来源。
荀惠穿了一身红褂子,配梅红的长裙,衣裳瞧着喜庆,荀惠瞧着却打不起精神,头发也是散乱的。
慕容宁有些语无伦次:“荀……荀小姐……”
“怎么啦?”
慕容宁把她拉到一边,边走想,斟酌着应该说什么,却还是难以启齿:“我大意了,中了蒙汗药。你哥哥……被贼人劫走了。”
慕容宁说完,只见荀惠先是呆怔了几息,然后便流起泪来。
荀惠哽咽者,泪水从那一对清眸中涌出,咬着牙好像在竭力克制泪水,但不过是徒劳无功。慕容宁见不得别人哭,瞧着眼前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心里也不好受。慕容宁叹了口气,劝道:“荀小姐,此事是我的过失,我报过官了,赶紧回汴梁来知会一声,今日就回洛阳去追查。若是荀公子有什么闪失,自当提头来见。哦对了,这是佣金,退给你。”
荀惠仍哽咽着,也没接这钱,扭头就往回走,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着:“朱大嫂说得对啊,我今年才十八……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天吃苦受累就算了,哥哥好不容易把这殿试考完了,我不用再操心他了,偏偏又出这档子事……”
“荀小姐,你不怨我?”
“我如何不怨你?”荀惠又回头望了一眼东华门外被百姓围住的宫墙,“哥哥没考中。要是他中了头名……”
慕容宁一时也无言以对。
她护送荀惠回了状元阁,回到自家递铺,进屋一瞧,曹世钦正坐在柜台之后看店。瞧见慕容宁进来,他兴高采烈地起身迎接:“师姐,我中了一甲!”
慕容宁点了点头:“恭喜啊。”
“师姐,你怎么瞧着有些不高兴?”
“没有的事。”慕容宁叹了口气,“我要出趟远门,去护货。最少一个月才能回来,你就在店里盯着。朝廷任你官职,也不会这么快就上任。要是你上任之前我还没回来,那就暂时歇业。”
“刚回来就走?”曹世钦惋惜道,“歇歇脚,吃顿饭再走呗?”
“不了。”慕容宁摆了摆手,绕进后院回到自己房里。
房梁上挂着一柄鞘上雕着金龙的长剑,就是她当年卖艺舞剑时用的那把剑,不过当时并没开锋。后来做起递铺生意之后,慕容宁托铁匠把这剑开了锋,只不过很少需要她自己亲自护货,这剑也用得少。
慕容宁把这剑取下来,抽出一看,三月刚刚磨过,剑锋仍然锋利。慕容宁把剑系在身上,走了出门,再上了马,从万圣门出城,奔洛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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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正说到荆州夷陵两场大战,祁嵩很喜欢说战场上的刀兵相接,说得嗓子不断叫渴,但还是坚持说到了汉昭烈帝刘备仙逝,才收了书摊往回走。
今天说是殿试放榜,不少人都跑去看榜了。祁嵩也想过去瞧瞧,不过天气又热,人又多,祁嵩实在不想凑这热闹。祁嵩往家走的路上,甚至能听见有人像疯了一样叫喊,这倒也不奇怪,毕竟殿试嘛,说是人生头等大事也不为过。祁嵩老是听人批驳,现在的年轻人都沉不住气,常常喜形于色,难成大器,他倒觉得无伤大雅,能站到多高的位置,人自会往那个位置去走。
这几天说书的时候,祁嵩也常在想着香染街那一桩命案。那日开封府抬走尸首的时候,祁嵩也在人群里瞧了一眼,虽说盖着白布,从尸首的轮廓看得出来,体型瘦弱短小,并不是那天拿刀逼着他的那个壮汉。虽然董襄说那宅子已经空了,祁嵩还是感觉后怕,就怕是贼人使了一招请君入瓮,等祁嵩再去打问牛肉的事,就对他和妻儿下手。
祁嵩在路上慢慢走着,从眼前琐事想到书中旧事,正在神游,一时没瞧见,就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祁嵩个头不算高,两人额头正好相撞,撞得祁嵩头昏眼花。他闻到了些梅花的幽香,恍惚之间还想看看梅花,转念间想起来这都四月了,哪里来的梅花,这才醒转过来。
只见他撞上的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打扮得很是华丽,衣裳也都是绸缎,他刚才闻到的梅花幽香正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祁嵩低头,只见地上掉了一块巴掌大的玉牌,崭新透亮,上面刻着什么字,祁嵩瞧不清楚。这妇人见他往下看,也顺着他往下看,见到这玉牌,忙捡起来藏进袖口,匆忙地说了声“对不住”,就往身后他的来路去了。
祁嵩又站在原地缓了一会,这才继续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到了自家巷口,巷口那些摊贩如常都在,自然包括那徐屠户。祁嵩路过时,徐屠户恰巧还抬头,两人对视,徐屠户像瞧见了什么凶神恶鬼一样,慌忙低下头,他面前那块肉都已经切成臊子了,却还在剁,一眼就瞧得出来只是为了躲闪什么。
祁嵩有些纳闷地拐进巷子里,回了家。
儿子正在院里捉蛐蛐玩,祁嵩进了屋,先奔厨房,碗筷已经洗了。他转进卧房,关英躺在床上,也许是太累了,时间还早,关英却侧身睡着了。祁嵩把身上的包袱卸下来,把里面这些铜钱碎银倒出来轻点一番,今天都去看榜,听书的人不多,但祁嵩说得卖力,看官看得尽兴,一天下来,光铜钱就有两百多文。碎银子甚至有二两多。祁嵩把这些钱收起来,正想轻手轻脚走出去,就听见一边木板吱呀地响,关英醒了。
“累了就再睡会,我去外面吃也成。”祁嵩见关英要起身,笑着摆摆手。
“我都给你做好了,在灶里呢,热一下凑合一顿就得了。”关英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对了,今天有个姑娘来敲门,说是东华门外万裕茶楼的,那姑娘找你,我说你不在家,她就留下话让我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