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中天，晒干了仅存的一点云彩，令这个属于冬天的日子充满温暖，甚至有些燥热。

午时三刻，随着中尉军列队集结完毕，庞大的东行队伍终于出发了。

它的外围是装备精良且数量庞大的中尉军，他们全身披着制作严密且美观的皮甲，驾着马缓缓向前；中层则是由身负军功的良家子和大臣将军们后代组成的郎卫（郎官）成军，他们就更是精锐了，不仅全披皮甲，甚至还有许多将主身穿更为细密的铁甲。

卫尉杨端和最近病得厉害，卫尉军又要负责看守那上百万刑徒并保卫关中各宫门，所以并没有随御驾东巡。

郎卫们主要负责宿卫宫廷，所以与皇帝十分亲近，且因为直属于皇帝，他们的工作也就随之多种多样起来，比如参与祭祀，传递公文，值守宫殿……

并且他们一般任期较短，一般任职两三年后便会被外放到地方为官，算是帝国的人才培养库。而郑安因为只是其中比较不重要的郎中，所以才会被分配来做护卫……不过嬴子华到底不比其他公子，因此就算他的护卫长爵位也高达五大夫，换句话说，不是谁都能干的。

事实上，李信、赵高赵成兄弟、以及蒙恬蒙毅兄弟等都出自郎官署。

至于最中间，自然就是始皇帝的八辆六驷金根车和大臣将军们的车驾了。

只见车辚辚、马萧萧，郎官开道、甲士环绕，旌旗招展、仪仗铺陈，其状盖地、其势冲霄……这支秦王朝最高规格车驾甫启程便一路向南，沿着灞水而行，兀自朝东南方的蓝田去了。

与此同时，荧惑守心所对应的泗水郡，泗水亭长刘季也在一众同僚和兄弟的欢送下，拿着萧大人赠送的格外丰厚的奉钱，踏上了一条向西而行的大道。

这个只比始皇帝小三岁的男人头缠发带，脚踩布鞋，身着麻布衣裳，他这一身行头跟始皇帝的仪仗自然远不能相比，甚至比嬴胡亥的衣装也差远了。但他昂首挺胸、步履坚定，如孤胆英雄，就这样带着数十名刑徒直直朝咸阳而去了。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他们各自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命运的轨迹在此刻交汇，只是不知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

………

沿着灞水的这条路本就是秦国重要的交通要道，再加上后来又在此修筑了驰道，奔马跑车的速度比之前更提升了一筹。

然而尽管如此，尽管这一路上也没有丝毫阻碍，但他们这支队伍却走得并不快，只以一日三四十里的速度行进。

这虽然是东巡一贯的速度，但像这次这样连关中都没出就走得这么慢，还真没有。只能说，本次东巡终究和之前不同，人数也比之前更多。

若是有心，应能猜出其中大概的原因……始皇帝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过量的颠簸会更快消耗他的生命力……

第二日日中时分，队伍抵达蓝田。

午时车队停下，众人进入蓝田县城稍加休整，只等下午天凉些，便要继续沿灞水而上，往峣关赶去了。

就在众人休憩之时，嬴子华却登上了城墙，望向了远处的群山，只见那蓝田山上，果真是烟雾轻绕，仿佛人间仙境，似有神仙居住。

据说凡是有烟雾的地方，就可以找到温润优良的蓝田美玉。正是“蓝田日暖玉生烟”。

看到这般美景，又听了郑安的一番介绍，嬴子华在认定郑平彦是个可随时查询的百科全书外，也彻底相信了李商隐所言不虚。

“蓝田南接武关道，东连崤函道，果真是一处咽喉要地。”嬴子华收回目光随意感慨到。

他随行的这一整天，除了一贯的读书习字外，也真如之前和章邯所说，开始在闲暇时观看山川地理，了解风土人情……比如现在。

“公子所言极是。惠文王时期，荆怀王因为不甘被张仪丞相所骗，便急攻我大秦，虽然在丹阳被王师大败，可他却更加气急……不仅不顾师疲旅弱，反而直接发兵击破了武关，最终兵临蓝田，关中大震。”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知什么时候也登上城墙的章邯突然接口。

至于明明是楚怀王为何到了章邯口中却成了荆怀王，却是因为当今皇帝陛下的父亲秦庄襄王，姓嬴、氏赵、名异人、字子楚，为了避讳，因此“楚”到了如今的秦人口中就只剩下另一个叫“荆”的称呼了。

骤然听到此言，嬴子华却没有露出丝毫诧异之色，他点点头，“可先君惠文王率领关中子弟一番浴血奋战，最终还是令楚军大败而归，二十万精锐一战尽没。”

仔细读了秦记的嬴子华显然言不尽意，他口中光伟正的秦惠文王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不仅乏善可陈，甚至还写了《诅楚文》来祈求神明，希望能通过这个方法打败楚军。

不过章邯显然不以为意，朝嬴子华躬身行了一礼。

而说话间缓缓转身嬴子华，也终于在下一刻和章邯正面相对，躬身还礼到，“少荣不必多礼。”

两人起身，来到垛口，一同向东方的秦岭支脉望去。郑安则知机退下，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大日正当空，所以正中午的城墙上本就没什么人，又是在已经无战事近百年的关中，天下太平了十余载的这等时候，就算是巡逻的士卒都懒得来这边巡视……因此对于章邯和嬴子华来说，便是有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进行直接而亲切的交流。

“公子要我寻机而动，遮掩你我关系，莫非是为了迷惑陛下？”章邯终于问出了这个已经困扰他一整天的问题。

“是，也不是，主要是因为……赵高。”嬴子华看向章邯锐利的双目，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眼。

章邯沉默片刻，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昨日公子与我尽皆迟至，便是这位行玺事的车府令所为了？”

嬴子华重重点头，“我的这位赵夫子表面忠厚，内里凶狠，并且自认为也是嬴姓赵氏，堪称狼子野心。”

章邯抿嘴，“公子可知赵高早年曾被蒙郎中令系狱一事。”

“略知一二。”

“当年，赵高兄弟以勇力入陛下之眼，得居高位，一如当年力士任鄙、乌获、孟说得宠于武王旧事。不过赵高还通晓诀狱，于是被陛下任命为车府令。后有一次，他在宫中驾车，或许是自觉所驾之车乃是陛下的御辇，便不目行人，最终冲撞了一位妃嫔的车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