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十几二十几的人，大多把自己的人生底色绘制得超乎于红橙黄绿青蓝紫，但陈页的颜料盘里仿佛只有混沌的灰。我猜想，或许里面还藏着些闻所未闻的颜色，只不过他从不轻易展示，不轻易上色。

其实我期盼过他可以表现的超乎我所料些，那些沉闷的内心独白我真是听够了。不过，真到那一天，想必我还是会大吃一惊。

陈页的下学期生活也就这样灰灰地开始了，他和之前一样，如出一辙地做着灰色的人。我想，如果不是因为高中我恰好是他的舍友，估计我们也只是点头之交。我问过他是真的没什么感情需求么，他说可以没有。我猜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有挺好，没有也不差。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家伙没感情呢，是因为他说，他听不进去情歌，觉得索然无味。

直到他的歌单忽地有了变化。宛若一只鱼儿爬上了树。

三月的厦门，天气不算寒冷。陈页穿着单薄的防风衣，在校外跑着步。一步一步，穿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四周拔地而起的灯火照映着夜空，不大见得到星星。这块海岛上点缀着不少有意思的店铺，房屋，陈页很喜欢在夜里边跑步边静静欣赏。其实看的不是店铺，也不是房屋，更不可能是什么万家灯火，而是在享受这种稍一窥探别人的生活就心满意足地溜走的体验。

他是那种愿意倾听陌生人吐苦水的人，对于认识的人的生活，反而不大感兴趣。出租车司机约莫最喜欢陈页这种乘客，总能接上话来，却也不会喧宾夺主。

陈页跑步的时候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会想七想八的，他不是没有烦恼，也同样像很多年轻人一样迷茫。或许，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了以后的工作找一个领域好好钻研钻研，而不是再继续自由散漫随心所欲下去，或许，他正想着要不要打份兼职，来购买自己心爱的底板，充当旅游的经费，以及让他的妈妈对自己放心些，又或许，他会在脑海里构建自己心中那个理想的世界，同样借这个念头批判自己的软弱。

我确信他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好像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毫不在乎的模样，心里面却藏着比谁都多的想法。或许是哪个掌管思绪的神仙看不下去花样年华里的陈页这般胡思乱想，长袖一扑，飞来漫天雨点。

雨滴密密麻麻地铺在空中，很快便吞没了一切。路上行人被冲刷得不见踪影，原本喧闹的市区一下子只剩下麻痹人心的白噪音。嘶啦嘶啦，宛若一出古老的黑白默片。

按计划还没到迈开腿跑的阶段，不过陈页显然不得不提前开始最后的冲刺。他穿过呼呼的风和哗哗的雨，躲到了一处屋檐下。陈页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微微喘着气，雨水从脸上点点滴落到地面，滴答滴答，不过本还灰白的台阶很快也被浸成黑色，这让陈页再也找不到他带来的雨滴。

很快他便放弃了这个游戏，不仅是因为已经无法取胜，更是因为有一个轮胎停在了他的面前。

准确地说，是一辆自行车。不过陈页此时只看见了它的轮毂，以及一双搭配着裤脚看上去有点像西裤质感的黑色小板鞋。

小板鞋似乎在雨中停顿了会，才下了车，躲进了屋檐下。

陈页便听见旁边传来的长叹一气的声音。

雨声总让人疲惫，但冷风会让人清醒。树叶垂头丧气的模样和陈页现在的姿态有些神似。但他此刻只看得见不远处一双打湿了的裤脚。

陈页忽地很想转过身看看身旁那个女生的模样，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双鞋他见过。

他皱着眉头，然后紧紧眯了几下眼睛。“有什么大不了呢?”他想。“好的，好的，放轻松。现在，你先慢慢直起身子。”

陈页下定了决心后，便如木乃伊般，缓慢而僵硬地站直起来。看上去，直起身子对这个男人而言是个困难的挑战。

“ok，ok。放轻松，悄悄瞟一眼，不会被发现的。”陈页咽了口口水，他第一次执行这么艰巨的任务。他的脑袋像是颗插在肩膀上的螺丝，现在，他开始慢慢拧动这枚螺丝。身为工科生，他的操作精度确实很高，约莫转动了八度。随后，大螺丝下辖的两颗小螺丝——他的眼珠，便开始缓缓移动。显然这个过程里右眼即便动了也是没有用的，或许让他的右眼长在左眼的左边会好一些。

很不幸的，那位身着冲锋衣，看起来个头算是高挑的女生的容颜被像是半卷住的窗帘的头发给挡住了不少。

“该死。这风能再大点么?”陈页心里咒骂，却突然有一滴雨水闯入眼里，像是在加入最后一滴水之后，水便溢了出来。他突然不大理解自己的行为。

“我在干嘛?”

“不知道阿。”

“犯病了。”

“别猥猥琐琐的好吗?”

“别畏畏缩缩的好吗?”

“拜托，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