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一头扑在地上带着女儿哭诉起来，嘈杂声中苏祁风听见她说她的丈夫死在了塞北，家中无依无靠，母女二人只得流浪街头。

那女人正哭着想给孩子讨口饭吃。苏祁风心里一阵颤动，默默向店小二招手，店小二便捧着笑脸迎了过来。

“客官还要点什么？”店小二堆着满脸的笑容问道。苏祁风缓缓从布袋里掏出六枚铜板扣在了桌上，说：“给那母女送两碗面去...”

店小二听完一下子沉下脸来，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随即压低声音，悄声对苏祁风说到：“哎呦，老爷您这样的大官人指定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老爷您有所不知啊，这年头像她这样的流民遍地都是，我们自己能吃上口饭就不错了，这兵荒马乱的哪还有她们的一份阳春面？您说是不？”

说完他又堆起满脸的笑容，点头哈腰对着苏祁风，偷偷将桌上的六枚铜板拨到了自己口袋里，便讪讪地离开了。

苏祁风想来店小二说得在理，这些都与自己无关，整个天承是上千万的饥民。就算自己有这个能力，会极尽可能救更多的人。

可是在现实的框架下几碗阳春面也注定了自己救不了所有的人。反之这对那些没有这碗阳春面吃的饥民也不公平，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苏祁风只好作罢。

的确，这些小民在乱世中想活下去必须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为了活下去而铤而走险呢。想着想着，苏祁风开始从心里默默鄙视起自己，不过很快他便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思考。

他迅速喝完手中最后一口酒，随后带着众人快步向店门口走去。苏祁风刚要迈出店门，突然感到有人抱住了自己的腿，回头看竟是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女人正紧紧抱住苏祁风的大腿，暗淡的双眼哀求地看着苏祁风，眼泪在她脏乱的面颊上淌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两旁的官兵立即将她拿住，但她仍旧哭着乞求到：“官老爷您赏口饭吃吧，孩子已经数日没吃饭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苏祁风看到这一幕浑身一震，刚要布施一二，离文英像他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苏祁风会意，此处人多眼杂，万一藏着徐忠的眼线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在这等是非之地招摇。于是他让士兵们将她扔走，可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执拗，竟又一把扑了上来乞求着不放。

苏祁风心头火起，一把便揪住了女人的衣襟，顺手推了出去。苏祁风何许人也？他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比，没曾想这轻轻一推竟直接让那女子撞在了门柱上，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她趴倒在地艰难地喘着粗气。

苏祁心头一紧，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了，随即舒展开眉头，正要上前扶起那女人，只听得头顶上吱嘎作响，那挂在门柱上的牌匾哐当一声砸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狠狠砸在了女人的身上，伴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地上瞬间激起了厚厚的尘埃，苏祁风没看清牌匾上写的什么字。

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再加上刚刚猛烈的撞击，本就腐朽的牌匾早已经不住动荡倒了下来。看到这激烈的场面店里的人们一窝蜂地围了过来。

苏祁风大惊失色，这一切仅发生在弹指间。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个小女孩，她惊慌失措地一头扎进那烟尘里面，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苏祁风痴痴地愣在原地。

等尘埃慢慢散去，苏祁风看到牌匾上竟赫然写着“国泰民安”四个大字，苏祁风瞪大了眼睛看得真真切切。

小女孩不识字，只是跪在被砸成两半地“国泰民安”上扯着那具口吐鲜血面色煞白的尸体痛苦地哀嚎着。在场的人无一不面如土色，一个个惊慌地四散而去。

苏祁风也不由得汗毛倒竖，身体一阵颤抖，恐惧和悔恨几乎让他窒息。他回过神来，数名官兵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苏祁风背后传来阵阵议论声。

他回头看去，眼神却正直对上了那嚎啕大哭的女孩，她的眼睛快要望出血，目光透射出怨恨，惶恐和不安。苏祁风强装镇定，悻悻走出了店门。

这天的雪很大，从清晨窸窸窣窣的小雪飘到午后纷纷扬扬的大雪。雪啊，雪。它洁白无暇，盖住物原本的色彩，能藏起肮脏污秽，让一切看起来那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