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南门,美奂青楼当路,江泳煮了檟茶,用银角盛了慢慢细品。陆谦裹着伤口,站在在一旁侍立。
“文台,细作成事了?”
“四门细作俱已得手,折足书至,如今怕已身陨。”
江泳叹道:“可怜十位义士,微眉那儿怎样了?”
“那微眉姓张名士义,贪酒好色,惜命胆小,酒后喜自号‘孤’,旁人因他酒后癫狂,也不深究。与一名叫阿蓿的娼妇交好,没钱嫖时,常说若登王位,便以妃位相待,以冀得亲芳泽,却每每被拒之门外,这事儿广为流播,是士民饭后一个乐子。他不置生产终日宿醉,脾气却大的很,一言不合便危言相逼,却没见他真和谁动过手。”
“昨夜那女的呢,真的叫竹於獠?”
“这个没查见,很可能是化名,我感觉她手下留情,故意让我听到他们谈话。百濮獠人,令尹阳若,这些都可能是假的。”
江泳点点头示意知晓,让陆谦驾车去阿蓿家打探。
“若遇微眉一人,便巧言相骗,许以侯爵封邑。若与竹於獠一起,就不动声色,弃车尾随。若有禁卫搜捕,就伺机而动,化敌为友。”
“记住,好色之人,或薄情,或痴缠。微眉若薄情,便不管娼妇。微眉若痴缠,就以娼妇为质。”
见陆谦离去,江泳轻敲桌面沉吟道:“遗祸之计,反间之计,倒是奇谋百出,毒辣阴险。但也不能不察,还是修书与方叔札详述为好。”
笔停墨干,他看着杯中残茗,微微冷笑道:“苴灭,咱们这就开始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他唤了人来宽衣沐浴。佩石兰,带杜衡,不系组玉,褝衣服素,整齐衣冠,南向三拜,登车向蜀王宫而去。
传国那种不祥物,失了也没什么好心疼的。若非有求于方叔札,他才懒得趟浑水。
借用醉汉的话说:“那种没用的破石头,垫厕所他都嫌不平。”
行至半路,贿赂过的宠臣蒙嘉便遣心腹致意,说蜀王已设公侯伯子男五命,孤卿大夫士四爵,在涤宫开礼,请他前去觐见。
江泳微微一笑:“九宾么,钱倒没白花。”
下车,入朝,赞见,参拜。江泳如个普通使者般,行着该行的礼。
苴灭颔首回礼,面上含笑:“大兄远来,莫不是为萧国做说客?”
江泳再拜,应声道:“唯唯,不敢。泳听说大王兵败扦关,特来相贺。”
苴灭蓦然变色:“寡人师疲,引军而还,何贺之有?”
江泳笑道:“蜀师虽败,根骨未损,萧兵既胜,必然无备。时值盛夏,贡水随时暴涨,大王若能尽提国内兵,浮江而下,不出三日可至墟城。萧遭新乱,墟城空虚,方叔札无措之下,必亲负棺椁,肉坦出降。如此,萧地传檄可定。”
苴灭一惊,细想后便是大喜,他亲自下殿,把江泳扶了起来:“微大兄言,孤几不察,若平萧,必以公卿待大兄。”
江泳摇了摇头:“大王厚恩泳深铭感,然愿乞骸骨北游中原,不复南归。”
苴灭奇道:“大兄何出此言?”
江泳铿铿说道:“萧,用武之地,一马平川,略无险隘。戎,舒,百濮,扬越皆虎视眈眈,此所谓四面皆敌,易攻而难守。萧人宵衣旰食,以攻代守,历代因循,岁废千万,却仍有群舒破墟在前,渚泽兴乱于后。扰扰攘攘四百载,堪堪未至亡国。方叔札易位,民多不服,蠢蠢欲动者多矣。罗、权、糜、蛮,州,庸、鱼、麇、陨、绞诸地,厉兵秣马,日夜思叛。王若破墟,其必自立,四方诸侯亦会乘衅相犯。兵祸既起,虽百年而不可解,是除一狼而遇十虎者也,届时王必斩泳,故愿乞骸骨,免得身死族诛。”
苴灭笑道:“孤既平萧地,收其府库丁壮女幼,退军还蜀,安会受祸?”
江泳侃侃道:“王不受其地,应必受,王若受其地,应必攻。戎人欲得蜀地久矣,曾发丁壮三万开金牛道,先王以兵逆击,才保蜀地无虞。王受萧地,则与应相接,王不受萧地,戎兵占之,亦与应相接,是其祸不能避。大王以为国中甲士,比应兵如何?”
苴灭道:“戎兵久战,蜀兵不如”
“大王府库,比戎库如何?”
“应受四方贡献,诸侯皆割膏之地腴贿,亦不如。”
江泳道:“如此,可不是覆亡在即么?”
苴灭大笑:“大兄不烂舌仍在,有话就请直说。”
江泳再拜:“萧若存,可为大王当戎兵,萧若亡,则次及大王,此诚唇齿相依,只可以同存。泳为大王计,攻萧不若联萧,征伐不如自守。王据蜀川,守巴、米,沃野良田,民丰国富,此诚上天之府库。奈何弃明珠而逐瑕玉,舍梁肉而食糟糠?若息萧蜀之衅,筚路生聚,善养士卒。不十年,兵可精而粮可足。以萧为援,开金牛道北向击戎,收其地而威中原,则天下孰能当大王?王霸之业,就此可成!”
苴灭被说的心动,却仍在犹豫。
江泳见状趁热打铁道:“大王之志,泳素知之。王深恨年少德薄,不能服众,今有传国一方,王可愿得?”
苴灭道:“萧王欲赠我传国?那东西没什么用吧。”
江泳恭声道:“传国虽不能令诸侯,却能慑诸侯。”
“芮国大敌环伺,地不足百里,却谨守社稷,其国不灭。何也?传国之故。”
“微人不敬天地,受天下征伐,辗转千余载,方才亡国。何也?传国之故。”
“萧何以兴,戎何以霸,莫不因传国,黎文王伐伯渠,假微人传国以壮军势。传国威能如此,何来无用?惜哉萧之传国已被季萧裹挟而去,不知所踪。”
苴灭长揖谢道:“大兄一言,顿开茅塞,敢问传国何在?”
江泳笑道:“今有一人,微灭奔蜀,潜身濁都,韬晦风雨,王可知之?”
苴灭道:“不谷寡闻,还请大兄赐教。”
江泳道:“此人姜姓眉氏,化名张士义,卜居陋衣巷,白日醉酒,夜宿女闾。昨夜有盗袭之,匿逃而去,王若紧闭城门,以禁卫搜捕,则传国可得,王霸不远。”
苴灭怪道:“怎会恰好有盗?”
江泳道:“萧氏公主季萧,阴结四方欲图复辟。传国其物,是志在必得的。前几日现身扦关,如今怕已西来,此事多半系她所为。”
苴灭笑道:“就是那‘秽乱春闱,夜侍佞臣之榻’的季萧?”
江泳拜道:“正是,此人心机百变,包藏祸心,请大王多加小心。王既息兵,泳请辞归。”
看着江泳拜辞离去,苴灭沉思半晌,方才唤过近侍:“封闭四城城门,抽调三千禁卫阖城搜捕。让鱼云带些心腹,去把那江泳杀了。”
他才没说会停兵不攻,就算说了,也未曾歃盟,就算歃盟,也可以撕毁。
国士无双江无寿,言过其实,其实就是个笑话。
怀璧其罪,在哪都会成为众矢之。
不但怀璧,有时怀恨也是一种罪。
蜀王宫之外,江泳敛袖对车夫道:“去天库。”
第四十章救你只是顺手
三千禁卫浩荡而出,关闭了四城之门,张榜谕民,挨家挨户的检察搜捕。
其疾如羽,其盛如林。如此严整威武,纵是蝇虿亦不得匿。
草动风惊,连后知后觉的微眉也察觉不对劲,匆匆敲开了隔壁房门。
季萧此时正坐在秦五羊床头低声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见微眉进来,她抬头蹙眉道:“干什么仓仓惶惶的!”
微眉喘了口粗气:“有禁卫大肆搜捕我们!”
季萧纠正道:“是搜捕你,不是搜捕我们。只需献出传国,便会无恙,何必急的把帽子都戴歪了。”
微眉决然道:“传国系微国根本,决不能献!”
“禁卫有多少?“
“三千!”
季萧一愣道:“三千?在濁都除了苴灭,无人能调动这么多人马吧?”
微眉急道:“是啊,我们该怎么办?”
季萧微微一笑:“能被你知道数目,可见如何堂而皇之。抓个小民,只需谨守四门,付之有司即可,大肆而来,生怕不打草惊蛇?人力有时而穷,真能掘地三尺,找个人出来不成?”
微眉道:“竹於姑娘,他们真能。”
季萧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传国一事只有江泳知道,现在如此,怕是见了苴灭,以传国之事告之。可他为方叔札图传国,告诉苴灭做什么,难道达成了什么盟约?”
微眉惊道:“你是说我们要跟整个蜀国做对?”
季萧轻咬下唇:“也许吧,我也不确定,我总感觉事情很蹊跷,却说不出哪里不对。还有,是你跟整个蜀国做对,不包括我,你那相好的知道你来这儿了?”
“她只知我来了西城。”
季萧的手在秦五羊伤处轻抚,动作缓慢轻柔,忽然作势虚按一下,把他要说的话吓了回去:“张兄还是去她那看看的好,叮嘱、带走或者灭口都可以,不然你可能栽在她手里。”
微眉摇摇头道:“她不会跟我走的,我也信不过她,找机会把她杀了吧,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见微眉离去,秦五羊终于开口:“竹於獠,人家既然搜捕,怎会放过他相好的?他这一去,怕是自投罗网。”
季萧冷冷道:“没大没小的,叫主人!”
秦五羊根本不理会她:“微眉如若被捕,势必招供,那时你可怎么办?”
季萧看了他一眼:“农夫,话在有用而不在多。”
秦五羊笑道:“怎么没用了,扦关若非我就失了。”
季萧冷笑:“你可知扦关为何乱?”
“莫非还有内情?”
季萧看了窗外一眼:“那时我在里面!”
“啊?”秦五羊被吓了一跳。
季萧微微冷笑:“有个人,说会信我、由我,却只是哄骗。骗我来蜀阻止江泳,却让周然把我拦下,藏于秀阁看他们徐图复国。呵,他有锦囊计,我就没过墙梯了?周然军中营派林立,或拥萧,或拥方,我巧言挑拨,正剑拔弩张,伺机逃跑呢,苴灭却来了。”
“难怪内乱忽然平息,源头竟然是你。”
季萧点点头道:“若非是我,凭几个蜀国细作,也乱的了周叔麾下?事后我危言耸听,说只要我在,今日之事终将一二再三。周叔见留我不住,只好放我走了。”
“我匆匆出关,还是晚了一步,见你蜀兵掳获,就一路跟了来。想到军中俘虏,大多青壮赠人,残弱贩卖,就去市场酒肆守着。”
“守了三天,终于见你。那时江泳正摆开架势,在那讲古。我便摆了他一道。谁知那随从好死不死的,偏偏选中你。”
“于是你不动声色,把我救了……”
季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男子笑了笑道:“不管怎样,谢了。”
季萧打着哼哼:“若要谢,就把那袋金玉还我,不然就别笑了,太丑。”
秦五羊道:“笑起来好看的,那是苏黎。”
季萧勾起一个美丽的嘴角:“他笑的当然好看,让人百看不厌的,就是人太讨厌!”
那种失落感重新涌上秦五羊心头,酸酸涩涩,让人很不舒服。
二人一时有些冷场,季萧甚至无聊到展开身形,伸手去接阳光。
“微眉此去,恐遭不幸。”她忽然轻轻开口道。
秦五羊接口道:“耽于女色,为女而死,倒也死得其所,但馊主意你出的,怕有损阴骘。”
季萧轻笑一声道:“问心无愧,损尽阴骘又如何?”
“救我也是要问心无愧?“
“救你只是顺手,与心何干?”
“亲舐痈脓,可不像顺手”
季萧定定看着牖窗之外:“你可想让我把绷带解尽,复归原样?
秦五羊奇怪道:“现在就换药,早了点吧?”
季萧无言,她差点忘了这厮是个死心眼,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农夫,在这好好呆着,我去接应微眉,如若成功便能取信于他,也算因祸得福。”
秦五羊哂道:“然后就能诓取传国。”
“这么明显的事,说中万次也不会显得聪明。”
看着季萧远去,秦五羊思绪如潮,记忆回到十几日前的扦关。
第四十一章绝山绝水处,一夫而当关
十几日前,兵锋受挫的蜀兵缓缓退入蜀川,裹挟着无数掳来的战利品。
苴灭一昼夜攻破五关十三道,虽没没能占领萧国最后一扇门户,但之前战功也足以让蜀人振奋。
蜀兵退走时,进行了最后一次掳掠数鱼蚺诸夷被从家园赶出,杀掉或者俘虏,蒙尘或者屠戮。
兵锋所至,席卷宝货,这本来就是战争最大的真相。
宝货是什么?
金钱,土地,家私,牲畜。
还有男人和女人。
杀戮与奸污实在是战争里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如果说随着时代发展,对男人的要求逐渐挑剔到需要有一技之长,那么自古至今,女人都是最受欢迎的。
毕竟抓回去后,可以为奴为娼,可以为仆为婢,可以赏给那些听话的男奴隶,好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那天秦五羊和楚楚遇到的正是这种情形。走出一个荒凉村落的不远,一只几十人的行伍发现了他们,然后如同饿狼般扑来。
美丽的女人,永远是最香甜的饽饽。
秦楚二人毕竟没见过战争,久居藩篱之下,根本想不到蜀兵的掳掠会进行的如此疯狂,持续如此之久。
秦五羊本以为,蜀兵就算攻破五关十三道,也会步步为营,拓彊展土,然后图谋萧国。却不曾想,苴灭只想如强盗一样掳掠。
他就这样蠢蠢的出了扦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自寻死路。
五关十三道,这在苴灭看来不过是鸡肋一样的东西。路途艰险,关隘不坚,守之不过是徒废人力,枉耗国财。
他自有雄关如铁,此次前来,只为了毁关通路,让萧国腹地暴露在他面前。
秦五羊不是王侯,他无法站在足够的高度,高屋建瓴的看问题。
他只知道如今又要跑了,只是这一次狭路相逢,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法子。
“荆楚,快跑!”大惊失色的秦五羊,急忙对楚楚喝道。
楚楚也愣住了,看着汹涌而来的蜀兵,竟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
她急忙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奔跑。可她身体本就不好,又不擅奔驰,跑不几步已然气喘吁吁。
秦五羊又一次发现自己错了,和季萧呆的久了,已然不自觉的忘记,女子的体力本就逊于男子太多。
如果季萧在这里该有多好……
他不禁开始惦念起那个体壮如牛,跑起来像兔子的彪悍女子。如果她在的话,他俩可以毫无顾虑的撒腿飞奔,根本不必担心被谁追上。
事到如今,唯有拼命。
拼命的继续跑。
好在山路崎岖,裹挟甚多的几十蜀兵,并不能立即追上。
跑回鱼复村落时,楚楚已累的说不出话,她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上,任由淋漓的汗水洇透身上衣衫。
秦五羊抬头看看风向,搀起楚楚将她送进上风口的一间柴屋,解下内衬的素色荷囊递给她道:“荆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若有个意外,你就把它沉入江底。”
“你要做什么?”
“做三年前做过的事,别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无论谁死了都是活该。”
楚楚忽然抬起头来:“没必要拼命的,他们不过是想掳掠!”
秦五羊从灶中取了火石与动物膏油,扬扬嘴角道:“我是做惯奴隶的,你也从小就学着怎么侍候男人。可荷囊中的东西干系甚大,绝不能落入蜀人手中。好了,下辈子再聊,我去烧人玩儿了。”
一间房屋之中,火苗隐隐燃烧了起来。秦五羊很无赖的站在街道中央,扬眉笑道:“好久没杀人了,今天开荤。”
他现在好后悔啊,他娘的自己怎么就脑袋一抽把危匕还给季家了!
虽然蜀萧言语有些差异,可此情此景,谁都知道要怎么做。
两名求功心切的蜀兵第一时间冲了上去,剩余人无聊之下,想重新搜检下房屋。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停住了,秦五羊抓住一名蜀兵的长戈,顺势将他拉倒,然后抬脚踩断了他的脖子。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另一人的长矛附骨而至,刺进他的小腹,好在他反应及时,及时用双手抓住,并未刺的很深。
他毕竟手无寸铁。面对戈矛长兵,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蜀兵悍勇,从来不是吹出来的。而空手入白刃,也是分人的。
还好,还有机会。
他双手抓住矛杆,顶着蜀兵的力气,一寸寸将之拔了出来。狞笑一声,使劲儿往后一拉,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
浓郁的鼻酸让那名蜀兵忍不住涕泪横流,然而眼泪还没流出眼眶,脸上又接二连三的迎来拳头。眼眶碎裂,口眼歪斜,腹部鲜血长流的秦五羊按住他的脑袋,狠狠转动。
赤手空拳却杀了两名士兵,无论怎样,都值得被人认真对待。剩余蜀兵互相看了一眼,排开阵势慢慢靠近。
秦五羊捡起长矛,拄着用来支撑身体,身后房中火焰蒸腾,哔剥哔剥的已经烧起来了。
秦五羊毫无章法的挥舞长矛,仿佛一名走投无路的困兽。
长矛杆被一柄青铜剑砍断,一名伍长持剑欺上,剑锋倏忽刺来。
他不假思索的将剩余矛杆向伍长掷去,转头就跑。
伍长铜剑掷出,却失了准头。极善奔逃的秦五羊,当然不会愣愣跑直线。
伍长夺过同袍长剑,飞驰奔上,身后是紧紧跟随的蜀兵。
秦五羊跑到着火的房子中,踹碎木板,将之一片片扔了出来。
嘭……
一根烧着的横梁砸下,正中他的后背。他急忙忍痛推开,然后跳入了水瓮。
鱼复已经两月未曾见雨,天干物燥,木制的房屋草木见火就着。
浓烈的黑烟蒸腾,秦五羊将浸好的粗麻包在脸上,持着一根烧着的木板重新杀了出来。
火借风势,腾腾而起,那名伍长持剑挥出,秦五羊却故计重施,又将火把掷来,趁他躲闪功夫,合身扑上,抱住他持剑的胳膊,将他拖进火海之中。
二人身染火焰,重又冲出,边扑灭火焰边边追赶。
疯子……
这是所有几十蜀兵共同的感受,也许他们果敢,也许他们勇武,但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不能和无情的水火争斗。
“我们走吧!”另一名伍长大声说道,这不是在打仗,而是在掳掠。根本没必要和一个疯子较劲。
至于那个女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不说,世上的漂亮女人可多了去了。
“铲铲!要走你们走,老子就看他不顺眼,就不信这个邪!”那名伍长边追边叫。
他脾气火爆,所以咽不下这口气,他色中饿鬼,更舍不得那个女人。
烈焰之中,秦五羊与伍长四目相对。他失血过多,不复再跑,看着伍长,嘴唇轻轻翕张:“你还真不怕死。”
“老子砍死你这个龟蛋!”伍长听不懂秦五羊说什么,答非所问的叫道。
二人重又扭打在一起,腾腾烈焰渐盛,黑烟逐渐弥漫。
腹部被刺,后背灼伤,外加手无寸铁,这一切都让秦五羊捉襟见肘,一点一点,坠入死亡深渊。
他本就不是什么勇猛之人,一个彪悍点儿的士兵就能要了他的命。
秦五羊身上不停添着伤口,最后无力的倒在地上。倒下的前一刻,他想的竟然是:季桓,还我危匕……
伍长得意洋洋的将秦五羊拎出火海,往同袍身下一扔,卖弄而且轻视的看着他们。大言炎炎道:“也就那女的跑了,不然咱们都能爽爽。
秦五羊应该庆幸,蜀人并无戎人的首级制度,否则他现在便是一具无头尸体了。
一支锱重经过,秦五羊被扔上囚车。一名茹藘朱衣女子,默默坐在草窠,看着火海中的一切。眼睑微微垂下,终究没有动弹。
第四十二章濁都乱
乱世之人,总有许多无奈。秦五羊如此,季萧如此,骆蓿也是如此。
女闾之中,她神色平静的看着汹涌而来的士卒。
一年前,他们也是这样汹涌而来,破了部落,抓走青壮。她挣扎、反抗,遍受苦楚羞辱后,仍逃不过被扔进女闾,供人狎亵的命运。
迎来送往,强颜欢笑,看尽一副副可恶男人嘴脸。
所做一切不过为了活下去,可活下去又能怎样呢?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知从此家破人亡,余生无趣。她今年不过十六岁,正是花儿般美丽年纪,却深陷女闾,做个娼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