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灶卷起的油烟从屋顶的囱道中喷出，液化的水汽顺着倒挂的油乳缓缓下滑，终于在末端结成浓郁的一滴，他倒影着山脚下的城市，也倒影出了一个站在店门口的身影。

郑霖拉开店门，拎起那把朴素红色的格子伞，慢悠悠地走上通往山脚的乡道。

修长的下山路，卞城郑霖一前一后，两边艾草弥弥。

“所以，阿城真的是神话传说里那个十王经里的卞城王？”吃饱喝足，二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假包换。”

“可你这形象……未免也太贴合某些宅男的性癖了吧……”

齐腰黑色长发，猩红分挑内染，额头半侧隆高一撮长刘海，另一侧则耸拉着，呈现一副松弛的邋遢感，却没有一点皮屑油腻，走起路来项后披发如青浪，内含晕染如霞光。

还有方形瞳孔，赤色眼眸，虽说没有太过花哨，可古代人完全不是这种画风啊。

不仅郑霖这么觉得，就在刚才连阿明叔都忍不住和在柜台后和老板娘评头论足。

“你说这个郑霖的表妹，不愧是从国外来的，这小脸皮保养的，不仅白皙红润，这年纪就连粒青春痘都没有。”

“你呀还活在上个世纪啊，能出国的家庭那条件能不一般？有钱人家用的护肤品可高级嘞，哪像我们那些地摊货，不过，那女娃子的皮肤确实不赖。”老班娘边记着账，一边偷偷瞄着角落的二人。

“唉，还以为那小子终于开窍了，你说到这年纪也该谈一个了。”

“人家的事你操什么心？人家小霖的机会多着呢，咱们犍川的美女又不差，你看外面每天都有好多小姑娘跑到这山庄来，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架个手机摆个姿势跳个舞，再发个直播短视频，现在年轻人不就流行搞这种。说不定啊，小霖早就背着我们找好啦……”

老板娘这些话自然是被卞城收入耳中，只不过她还听不太懂其中某些词语的意思。

……

“你是觉得，我应该是画上那样，一副武将官僚的形象？时至今日，人类对我有诸多误会实属正常，毕竟你们早就过了需要神明信仰的时代。”

卞城转过身，面朝郑霖，双手放在身后倒退着行走。

“你有想过，历史有关卞城王的记载颇少，为何能稳坐十殿至今，若是撰写者为了凑数，又为何不是别人？”

“额…我没想过，要说认识，最多也就在西游故事里接触过，只知道十殿阎罗好像是阴曹地府中掌管不同地狱的阴吏，在众神仙中实力一般，孙大圣可单刷之……”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咯？”

看着卞城鄙夷的眼神，郑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道：“啊不对不对，我不是贬低您的意思，我只是陈述我知晓的一点微薄的见闻而已……”

郑霖不敢再多贫嘴，也是害怕真的惹怒眼前的小祖宗。

“你以为我会生气吗？其实我并不在乎，因为那些杜撰的神话几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嗯？”郑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不和之前说得自相矛盾了吗。

卞城又转过身去，随手捡起路边的一根半长不长的枯树枝，沾着露水，在空中画出彩色的线条。

“有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依稀记得，两千年前，我出生在沃河流域之下的一个溶洞里，那里根萝繁茂，隙落天光。”

郑霖看到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佝偻身躯在水影之下，与卞城镜像而立，虽两者面孔相像，但倒影里的那个人头发紊乱，就好像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一样。

“这是你？好像真没什么变化。”

“是的，我出生之时就是这幅模样，而不是所谓的为了迎合人类而捏造出来的相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当时的头发……”

“没错，我会考虑修改发型和发色，其样式会随着当前时代人类的审美而改变。”

“所以这些红色……”

“没错，为了看起来像被地狱冥气灼蚀故意设计的，好看吗？”卞城撩起耳边的长发，笑着眨一只眼。

“阿城你果然不单纯！”

树枝轻轻一点，水影消散，转而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个图腾。

“我天生就拥有灵力，以至于我第一次将这种力量帮助一个迷途之人的时候，关于我的传说就开始流传，只可惜犍川四面环山，地势险峻，这里的村民少与外界人丁往来，所以消息传播闭塞，所以关于我的传说也仅仅是活跃在这盆地之内而已。”

树枝停在郑霖鼻尖上，枝节上竟绽出新芽，然后生出绿叶，接着开出粒粒楠花，最后凋零。

“咳咳……好厉害，依你的意思，你能排上十殿靠的是你在此地的声名？我毫不质疑你的实力，可这与‘卞城王’这个名号有什么关系呢？”

“这都是各地传言融合导致的结果，我先前只是个河神，可传着传着，卞城这个名号就落到我的头上。”

“啊？就这么简单？被扣上这顶帽子，你咱不出面修正一下。”哑然之余，郑霖恍然明白为什么卞城会听腻那个阎罗大人的名号了，那只是她的一个马甲而已。

“为什么要修正，这也没什么不好啊？”

“额……”

道路渐行渐缓，进城同行的人也多了起来。卞城还在调皮地玩着树枝，那些千转百回的线条，更衬少女灵动的身姿，但郑霖知道，那些五光十色的特效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路人视角看到的，只有一个少女的青春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