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赶跑了秋老虎，带走涔涔汗水，留下阵阵凉意。

苦夏已过，恶虎已除，秋风一起，胃口大开。

便是时候，贴贴秋膘了。

且细看，那唐门后山溪水旁，已是人影憧憧，烟气缭绕。

且细闻，那空中，已尽是油脂芬芳，柴木清香，勾人鼻子，直往前拽。

待到了近处，便见一个俏脸儿游侠，正搂着个丑面儿少年，嘴唇上晃着油光。

唐布衣从前游历江湖，听那同行说起烤羊味美，便念念不忘。可之后许久，都未曾觅得一处可食。想来不如自己动手，却只凭白糟蹋了不少好肉。

难得此番门中有贵客，送了大礼一份，唐门上下正是心情高涨，便定要请这贵客，一同庆祝庆祝，吃那最肥的羊。

可这烤羊烤羊，众人又哪里办过，便只凭唐布衣一张碎嘴，岂能真整的出来？

只好劳烦那贵客自己操办。

于是昨日里，赵活锻了铁条钉作圆板制成炙子，又去后山担了松木来，劈作大块。今日更是早早起来，以酱油、香油、料酒等物拌作佐料，再将那肥羊片了，好让众人自烤。

便见唐布衣将他放在赵活肩头的手，向前一探，用那长筷夹起片肉，缓缓挪到赵活嘴边。便见赵活张嘴咬下，那唐布衣却猛地一转手腕，将那筷子向内横打，叫赵活一口咬在了木筷上。那筷头的肉片早被唐布衣自己吃了去。

他又举了另只手里的葫芦，猛饮一口，霎时间，油腻焦香同辛辣酒气混作一团，自口中胃里炸得唐布衣面上笑颜盛开，直如天边太阳，晒得一旁女弟子心头发暖。

可那笑容即刻变得更盛，乃至他眼角已涌出泪来。

因他望见赵活缓缓转头，面上冷得如刀。

只可惜他口中还咬着筷子，翻着唇，龇着牙，便全无了杀气，只存几分滑稽。

“哈哈——咳咳——”唐布衣松了手，翻身滚到一旁，被口水呛到，留下更多泪来，那面上扭动，却是一定要笑着的。

赵活一把扯下口中长筷，又拿了作料浇在肉上。那汤卤肉屑随之滑落炙子缝中，更增炙烤香气。

这炙子颇高，赵活需得站着，才好翻烤。他抬眼一望，便见另个炙子旁，有个小姑娘站在长凳上，手持长筷，目不转睛，正小心翼翼伺候着烤肉。一旁坐着个恬静的娘子，同一个灰白须发的老者。

那老者其实也并不如何老，他或许只是刚从壮年中走出。

他只是一贯锁着眉头，凭白让眼周生出些皱纹来。

可现下那些皱纹消浅了，他便的确看起来并不如何老了。

或许是因为他在淡淡的笑。

赵活夹了片肉入嘴，今日里头回尝到，那油脂裹在舌头口腔上的美妙滋味。

那滋味可太美了些，他也不禁笑出来。

他又望向令一侧，便见一个粉红的姑娘，正夹了羊肉，喂给另个蓝袍的姑娘。

那粉红的姑娘上身微微一探，空着的手，正不自觉接在那肉下。

那蓝袍姑娘将额边的发梢归到耳后，轻轻探身。一张侧脸已然羞杀天下花。

待那蓝袍的姑娘咬了肉去，那手上倒真给虞小梅接住了两滴肉汁。

她忽然侧头看来，一挑嘴角，将那只手抬到唇前，伸了舌头缓缓一舔掌心，又一下将舌头卷回嘴里，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赵活只好又夹了肉吃，多嚼它几下，止住那牙根上的痒劲儿。

他忽然察觉有东西敲在他腿上。

他微微侧过脸，低下头，望见了那张风流的脸。

唐布衣坐在地下，支着腿，打直了手臂，那手里抓着葫芦。

那俊俏脸上的笑总是贱兮兮的，可你得承认，你不会真的生厌的。

他笑道：“请你喝酒。”

赵活忽然夹了肉往唐布衣嘴里送去。唐布衣微微一挑眉，张嘴咬在口里。

赵活一把夺过那葫芦，扬颈灌下一大口，长出口气，一抹嘴，道：“那肉生的。”

他正要笑，便听唐布衣道：“那酒有毒。”

他嘴角一僵，哪还笑得出来。

他看见唐布衣要笑出来了，于是又将那葫芦放到嘴上，鲸饮牛吞。

“哎哎！给我留一口！”

这下唐布衣可也笑不出来了，面上发急，扑将过来。赵活侧身过去，一手支起，狂喝不止。

他忽然有些头晕。

原来那肉真是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