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便听得一声啸叫,如牛鸣,如闷雷,自一旁砖房内传出。随即有一声闷响,紧跟那叫声,缠作一块。再听得一声哨叫,便又是两声闷闷入肉响动,伴着骨头碎裂声,于这般静谧夜里,传的极远。
可听不见吃痛的叫喊,亦没有惊恐的怒号。那砖房中每一份气息被吐出,便只用来发力,只用来杀人。
赵活绝不敢分心去分辨是谁占了上风,他只能微微收了下颌,眼睛虚虚上瞟着那和尚腰间。
天上是青黑发亮的,四周是深黑暗沉的。
地上有几片月光,照亮了一只黄色的僧鞋。
那月光忽然碎了。
那僧鞋已到了赵活面前。
那缺了食指的手掌,已夺去了赵活眼底的光亮,将片黑影,拢到他面上。
矮身拧胯旋肘,托腕进步出拳。
赵活眼眦已要裂开,他背上有火焰在流淌。
那拳头已要触到指南下巴。
那拳头已触到了肉,可却没触到骨。
下巴上的肉本该是薄薄一层的,可那拳头触到的肉,却是柔韧坚实的。
赵活决没有机会去思考,他只是猛地将托腕的左手收回胸前,再向右一拧身,叫手肘一抬,护在身前,同时将那右手急急向后回拉。
闷响,紧接着一声更大更沉的闷响。
赵活已坐到了棵树下,那左臂无甚么伤口,只有星星点点的暗红,
他忽察一股麻痛,掌根一吸,便觉气劲艰难行过小臂,迟迟到不得指尖。
那黄色僧鞋缓缓跨过几块青砖,快要到了赵活身前。
忽然便听得接连几声极烈极响的轰鸣。
赵活听过那爆炸声响,是雷火弹。
他微微侧头,便见一阵烟尘,一堆朦朦胧胧,缓缓流动的砖瓦。
老丐身上绝没有那般爆性的东西,他除了那一身破烂衣服,简直什么也没有。
那便一定是七拳半身上的了。
他一定很会杀人,因为他够狠。
狠到肯将自己一同杀掉。
指南抖了抖左手,忽然双手合十,向那处一拜,转身便往庵外走去。
他绝不肯杀生的。既替他杀生之人已死,那便再无留待此地的理由。
赵活靠在树上,强提口气,道:“为何要去杀那叶家人?”
指南一顿,那背影微一低,手肘又是抬起。他道:“止住祸事,救苍生性命。”
赵活喘息两声,扭了扭背心,强笑道:“杀上小几个,救得一大批,果真好功德。”
那和尚声音仍是干干的,他道:“佛门弟子,不可杀生。”他再不肯多言,已抬步往那夜里去了。
赵活撑了撑地,又抓了抓树皮,将自己蹭起,跌跌撞撞往那瓦砾去了。
背心旧疾,左臂新伤。赵活倘若要刨开这废墟,怎得也得挨到明日正午。
那可还能追上那和尚?
况且那般凶恶的炸雷,一连多响,谁人又能逃得命去?
那砖石底下,恐怕早已是碎肉一滩。
赵活缓缓将双手合十,缓缓一拜。
不过一具臭皮囊,消亡正是得解脱。
需记得我身非吾,莫要挂怀把心滞。
小鬼你可记好,一入江湖,便是泡在了血海之中,任你是谁,终是要溺在里头。
小鬼,那店家走了,速去偷......拾两个饼子回来!
小鬼,要你练这童子拜观音,主要是为了让你拜我......是为了练你的下盘!
小鬼,那姓刘的老汉家里两条恶犬,欺负到老丐头上来了!你晚上便给我去把它们饭食抢来!
小鬼......
赵活已想得够多,耽误得够久了。
他甩去面上那泪,转身撞入黑暗之中。
为那素未谋面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