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他爷爷自然也折磨的没了人形，不过，看着哇哇学语的孙子，坚强的挺住了，承担起了抚养凌云的责任。

他爷爷是个木匠，叫凌远道，曾是县建筑公司的一名职工。

家具尚未商品化前，他爷爷接私活，帮人打家具挣了些钱，后来，家具由工厂规模化生产，成套销售，便再也无人找他打了。

那些年，建筑公司受私营工程队冲击，业绩全无，职工皆自谋生路，苟延残喘。

公司挣扎了十几年，最终宣布破产，变卖资产后，给职工缴了一部分社保，余下的，作为补偿分给了职工。

凌云他爹他妈结婚时，他爷爷以前挣的那些钱，以及公司补偿的几万块，全给他爹买房、结婚花光了。

打那以后，他爷爷靠打几个小凳子，或者几把小椅子等小家具，挣点小钱，勉强糊口。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他爹出事时，凌云他爷爷恰好到了退休年龄，具备了领取社保的资格，每月可稳定领取一千多块。

凌云他家，因赔偿被强制拍卖了，他爷爷将凌云接回了县城南门老街的祖宅。

凌云他奶奶早已过世，陈旧斑驳，阴暗潮湿的祖宅里，只有爷爷带着两岁的孙子，一老一幼，艰难的活着。

如此终于磨过了三年，凌云他爹刑满释放。

他爹出狱时，原本清秀的脸庞布满了沧桑，眉间皱纹，似是刻的一个川字，头上黑发间杂着许多白发，变成了灰色，只不过三十出头，看上去倒像五十多岁的小老头。

他爹的工作自然没了，医师执业证也被永久吊销，尚欠着十多万的外债，未曾偿还。

他爹出狱当天，与他爷爷作了一夕长谈。

次日，他爹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了亲朋好友，当然，也受尽了冷眼嘲讽，但不管怎样，最终还是筹措到了一万多块钱。

他爷爷则带着当时已五岁的凌云，去了乡下，找曾经的老伙计赊了二十来根松木，又找经销建材的前同事，赊了水泥、沙和砖，拉回祖宅。

接下来，他爹和他爷爷，父子俩自力更生，花了一个月时间，将祖宅原先一进的堂屋及厢房，改造成了一个四十多平米的铺面。

他爹申办了营业执照，又联系了几家批发商，先销后款采进了一批商品，开起了一家小商店，取名“凌氏百货”。

他家祖宅所在的南门老街，属旧城区，原先的住户，已陆续有人购置新房搬离此地，很多老房子因而闲置，所以人流量不大，“凌氏百货”开业后，生意非常惨淡。

但他爹向来人缘不错，又曾是名夏医，还顶着一个尽管是戏谑，却也算人尽皆知，“凌半仙”的名头，且颇为能说会道，古怪知识又渊博，人生阅历亦丰富。

虽因医疗事故及惨痛经历，令大家不信他的医术，更不信他的算命本事，但喜欢串门的街坊，仍愿去他店里，吹牛聊天，顺便在“凌氏百货”买点烟、酒、泡面等小商品。

或者有个什么头痛脑热，也愿找他爹咨询一下，他爹当然不能卖药，更不敢开处方，有人咨询，便帮忙看看，再指点人家去买什么药。

或者有人碰上了倒霉事，心想反正已经倒霉了，且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也找他爹帮忙算算，看有没有什么化解之法。

一来二去，“凌氏百货”的生意，竟逐渐好转。口碑传出后，住的稍远的街坊，闲暇之余，也乐意遛到他爹店里，消磨时光，因此，生意越发向好。

他爹将生意做了起来，每日又与往来相熟的顾客，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神侃，时间一长，眉间的川字虽无法抹平了，但头上的白发倒渐渐的减少。

至此，凌家祖孙三代，终于又过上了勉强算是正常点的生活。

如是过了三年，凌云上小学二年级了，他爹的欠债也所剩无几，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厄运却再度降临，凌云他爷爷竟突发急症，抢救无效，溘然长逝。

处理完他爷爷的后事，祖宅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不过，爷爷换成了爹，爷孙俩变成了父子俩，守着祖宅，及他们的“凌氏百货”，相依为命。

凌云打小，虽不似他爹神神道道，上课搞什么纸签筒、纸罗盘之类古怪物件，但上课心不在焉，学习不怎么用功这点，倒相差无几。

上课时，老师在上面讲课，他在下面老僧入定，神游太虚。

起初，老师见了，还以为他在打瞌睡，往往故意叫他回答问题。

每次被点到名时，他自是一脸懵，问老师提的问题是什么。

当老师气的要死，吼着将问题重复一遍后，他又能在同学们的轰笑声中，将问题回答上来，且基本正确，搞得老师既好气，又好笑，还无可奈何。

后来，熟悉的老师便不管了，甚至课堂提问环节，均尽量避开他，管他真打瞌睡，假打瞌睡，爱咋咋地！

还有一点，也跟他爹如出一辙，即任何考试均能考个不错的成绩，不拔尖，也不落后，总能磕磕绊绊，考入县里的重点学校。

两个月前，凌云初中毕业，考进了县一中。

暑假期间，他们高一新生报过到了，还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军训，今日学校正式开学。

眼下这个向凌云打招呼的，名叫谌旭，两人小学、初中俱同学，是给凌云取外号，那个钱贯的铁杆狗腿。

初二的时候，他们班从外省转来个叫王志的同学，王志家乡话“旭”和“虚”发音类似，某次王志叫谌旭的时候，大概叫的急了，家乡话脱口而出，将谌旭叫成了谌虚。

刚开始，同学们莫名其妙，不知王志在叫谁，当他自己省悟后，又用普通话叫了一遍，同学们才反应过来，顿时哄堂大笑，谌、肾同音，从此，“肾虚”便成了谌旭的外号。

谌旭自然气的要死，但他精瘦精瘦，似只猴子，武力值不高。王志虽不高大，却颇墩实，是个小胖子。

谌旭知道仅凭自己，大概率干不过王志，便找老大钱贯帮忙。钱贯指使了几个狗腿，加上谌旭自己，将王志狠狠地揍了一顿。

谌旭整日里三五成群，围着钱贯瞎混，成绩一直不好，照理考不进县一中，不知他走了什么门路，居然也混了进来。

此时，谌旭正坐在校门左侧路边的隔离礅上，似在等谁。

凌云望着他，淡淡的，打了声招呼：“你好！谌旭。”

“艹，一个暑假不见，还是这么拽拽的？”谌旭笑骂了一句。

凌云依然淡淡道：“快上课了，我先进去了。”

不再理睬谌旭，推着自行车，走进了学校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