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宝地,入了盛夏还是难逃酷暑炎热,太原府阳曲县,城西寻龙村的傅家书院内嬷婆子、众杂役正穿梭奔忙。
这寻龙村,虽是村落,却域广人众,因其不远处有二龙山,相传远古时期二龙争渊,争斗到决绝时刻仍未分胜负,最后双龙各化作一道剑气,宇宙间“轰隆轰隆”阵阵声响,英光漫天,平地间幻化出一座猪首龙形山丘,大地自此回归平静,故而得名二龙山。
也有耄耋老者常言,二龙同为陨落后,所聚之气炼化为一柄宝剑,名为“履渊”,可削铁如泥,斩石即裂。为世世代代守护此剑,防止落入贼人之手,各部落聚集而居,逐渐形成村落,这便是寻龙村的来历。由于村子附近土地肥沃,山水相连,迁居前来落户的百姓逐渐增多,村落渐渐形成规模,统共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小村。
盛夏的正午。
随着傅家书院嬷婆子们的喜悦之情显露,傅家少院主即将降生。
傅家书院是一座三进三出的院落,青砖漫瓦,虽没有雕栏玉砌,却也不失庄重整洁,前院正门匾额上四个颜体大字--“耕读传家”,落款“应期书”。一进院是为傅家祠堂;二进院为书院兼医馆,乃平时傅家山长教书、行医的地方;三进院为内宅。
内宅不时传出木盆碰撞声与水花儿声。傅家山长傅子谟,轻轻摇着蒲扇,等待自己孩子的降临。作为山长及院主,决定了他绝不能表现出一丝焦急和慌张,尽管在几个时辰前,他也帮夫人请过脉,脉象平稳,但他内心深处也会掠过惴惴不安。
傅子谟缓缓从八仙桌上的瓷盘里端起了茶壶,斟上一杯芦芽仙草,来稍稍缓解连日未能入眠的困顿。
“啪—啪—。”山长夫人屋内传出几声貌似扇耳光的声音。
“哇——哇——哇......”
“生了,生了”一个嬷婆子急急地跑来向傅子谟回报,“恭喜院主和夫人,是位小公子。”
“夫人怎么样?”傅子谟急问到。
“母子平安着呢!”
傅子谟略略欠起的身子又重新坐回木椅上,口中喃喃道“这就好,这就好。”
停留了片刻,不忘从袖带中掏出红绳穿着的半吊铜钱,喜盈盈地放到嬷婆子的手上。
傅子谟暗自思忖,果然添上了傅家儿郎,不怪有云游来此的道人曾言,说是二龙山的西边还有云中山,平日不起烟霭,遇有奇儿降生,若是男儿便呈现薄薄的浅色云霞,山中的梧桐树上更会落下凤凰;如是千金,便会红霞满天,两条青龙浮游山间。这云中山,连日来都泛起那浅色烟霞,果然应验。
“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是傅子谟的学生洪洞人邢喜怀,年方十岁,拱手向傅子谟道,“先生,给弟弟取了名的帛签,适才已经取回,请先生过目。”呈上帛签后,邢喜怀恭敬地站到傅子谟旁边。
帛签上书写着一行隽秀小字:傅家俊男,名鼎臣,字青竹。闰六月十九日午时生人。
子谟手攥着帛签,“希望汝弟将来可成大器,造福百姓!更希望鼎臣能青出于蓝,志节如竹啊!”
邢喜怀抱着傅子谟的胳膊,慢慢从椅子上将他扶着站起来,安慰道“先生若教导我一般教导弟弟,弟弟将来或能修成大人物也未可知呵!”
“哈哈哈...哈哈哈...”傅子谟爽朗地笑了起来。并把嬷婆子唤到身边,将帛签交给她,“去请夫人过目。”
“是,院主!”
嬷婆子步履轻缓地向夫人房间走去。
子谟夫人的产房是三进院正房东间的屋子,四周还挂着丝绸帷帐,屋外虽使人炎热难耐,屋内倒也凉爽,窗户外的石龛中种满了莲花,花瓣粉红油润,莲叶青翠碧绿,可见平时经管之人的悉心。
“此等大事,全凭相公做主。然,此名我甚觉满意。”子谟夫人在听完嬷婆子的禀告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夫人好生将息,我去把那枣杞汤取来,给您润润喉咙。”
子谟夫人轻轻点头。
嬷婆子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径直向厨房的方向赶去,正与邢喜怀撞个照面。
“嬷嬷,您这是作甚去?”
“小娃子,甚都好奇!嬷嬷我给夫人取枣杞汤去,要不?顺带给你带个大馍,吃完好有力气练武。”
“哈哈,谢谢嬷嬷。”邢喜怀开心地道,还不忘一个稽首。
“师母怎么说的,嬷嬷告诉我,我去禀告先生。”
“小家伙,一天天倒有你忙不完的事,跑不完的腿。”遂又揪起了邢喜怀的小胖儿耳朵。
“嬷嬷知道我每日习武,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说着说着,调皮地挣脱了嬷婆子的手,跑向傅子谟吃茶等待的凉台。
刚跑到半路,又突然折回,拉着嬷婆子的手,“嘻嘻,嬷嬷还没告诉我师母怎么说的,让我如何回禀先生呢?”
嬷婆子听后被逗得哈哈大笑,“小娃子光想着大馍了吧,竟把正经事给忘了?”
又捏着邢喜怀的小胖脸蛋儿,轻轻地道,“快去禀告你先生,夫人也甚觉满意。”
“得令嘞---”又急急地向凉台跑去。
黄昏时分,傅家书院逐渐热闹起来,就近的乡邻,得知傅家书院诞下公子,纷纷前来道喜。
管家一一招呼着,又把日常贴身的小厮雪松叫到身边,“快去看看喜庆灯笼预备得怎样了?这天色渐晚,大的赶紧挂起来,小的预备好给路远的客人,快去!”
“是,我这就去!”
傅子谟家从祖父辈即由山西忻州迁来寻龙村西村,祖父傅朝宣经历坎坷,辗转进入仕途,曾授宁王府承务郎;父亲傅霖,字应期,明嘉靖壬戌科进士,官至辽海兵备道,为官时颇有政绩。傅家三代居守阳曲寻龙西村,传至傅子谟掌家,他始终无心功名,而勤于治学,后创立傅家书院,广招四面乡里幼童入学,兴崇文习礼之道。直至近而立之年,方得这一子鼎臣。
刚刚送走同村的世交乡绅,傅子谟站在廊前,久久不能平复欣喜之情,望着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温热的风徐徐吹过长衫,也吹起了束在发髻上的丝质纶巾。世代家学,后继有人,可是该如何教授儿子,使他尚在彷徨之间。
“先生,所有喜庆灯笼已经备齐,晚间饭食也已预备妥当。”邢喜怀前来禀报到。
“还有,东村的楚员外差人送来了喜庆银锞二十两,竹叶青酒两坛,松江棉布一匹,阿胶八两。”
傅子谟微微抬了下头,“让楚员外太破费啦。这,这。”
“楚员外还捎来话,说是正闹腿疾,本想亲来道贺,又不便行走。”
“知道啦,喜怀,你快去招呼楚家来人,吃了饭食,回去时捎话给楚员外,择日亲自登府道谢。”
“是,先生。”邢喜怀刚想离开。
“还有,东村路远,切勿使楚家来人饮酒。切记!去吧!”
“是,先生。”
楚员外的贺礼让傅子谟心生难却之情,更心生温暖之意。
这银两并非稀罕之物,况且傅子谟广收学生,束脩自然不菲,眼中也并不在意此黄白之物。倒是,楚员外曾参与孩子名字的起取,这竹叶青酒正是蕴含了儿子的字,松江棉布来做婴儿的贴身包裹最为舒适,这阿胶,正是夫人产后急需之物。
可见,楚员外对傅家之事极为上心,且周到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