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2 / 2)博峰的另一面首页

第二天早上,他们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出门上班,来到“捕瓜行动”的实施地时,太阳还没有爬过博峰。

老苟站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麻麻亮的晨光中部署着每一个细节。他觉得叫“癞瓜子”比较绕口,叫他熟悉的“龟儿子”别人又不能接受,于是灵光一动,对敌人起了个新代号“兔子”。大家都觉得这个称谓很好,第一次打架的时候,这群癞瓜子可不就像兔子一样溜了嘛。

尤其是老苟,想到这个词哈喇子就想往下掉,每年有多少活着时觉得自己很能蹦跶的兔子,最后不都蹦跶到四川人民的胃里去了?而且,天府之国不乏像他这么聪明的人,使得兔子的吃法不断得到创新,大可以借鉴一两种用在这几只上。虽然这几只不能吃……

“哎,老苟,你愣啥神呢?两条腿的兔子就把你难住了?”见老苟半晌没说话,班长揶揄道。

老苟砸吧了一下嘴,从冥想中回过神来,红着脸说:“嗯,这个...我们不能因为他腿少就轻敌,还是要详细计划的嘛。”老苟说完,接着用树枝在桌面上比划起来,像军事专家一样指东指西的布置着,对兔子可能逃跑的方向,兔子的数量会不会有所增加,兔子会不会带武器来等等加以细致分析、部署。尤其是反复提醒大家,要牢记“兔子急了会咬人”这条定律,叫大家注意安全,一切看他眼色行事。

老苟断定兔子今天晚上绝对会来。不是根据窝边草判断的,而是根据那块擦得锃亮的瓷砖判断的。临了,他又迎着刚出现的一缕晨曦,把周围的地形地貌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遍,手搭了个凉蓬往博峰方向眺了眺。

大家士气高涨,通过老苟刚才的分析,都觉得选老苟当这个指挥是该这些兔子的气数到了。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大家赶紧往工地上走去。

老苟脸上喜气洋洋,自从来到XJ,他还从来没这么舒坦过。XJ的拉条子总是没有大米那么好消化,反胃的老想从嗓子眼竖起来。油田上的干热风和少有的绿色,也让他这个见惯了翠竹碧溪的南方人觉着不歹劲。那慢悠悠、不慌不忙的磕头机,时常让急性子的他气哼哼地想把设计师揍一顿,如果弄得像鸡啄米那样,不就能事半功倍吗?在井队上,老苟自认为是队友中最智慧的人,可是很多时候,愚蠢的工友反而嘲笑老苟的智慧,这让老苟烦恼不已。然而就在刚才,他的智慧不就和晨曦同时照在这片土地上了吗?甚至比晨曦还要早一点呢。

突然,老苟又觉得怅然若失,刚才还激动得像兔子一样嘭嘭乱跳的心,仿佛要落到肚脐眼了。啊,我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个工作呢?怎么就在这个兔子也不愿意待的戈壁滩上挥霍我宝贵的青春呢?难道这就是我年轻时候的梦想?

一想到梦想,老苟又恨起磕头机来。要是没有这个慢悠悠的,有气无力的,好像女朋友被别人抢走了的龟儿子耽误,难道我没有可能成为军事天才?我是不是该当机立断的改行呢?封神榜上的那个姜太公,不就是从钓鱼改的行吗?何况,这个龟儿子王吉栋,总是不犯点错误把班长的位子让给我,也从来不在上级领导面前表达一下要让贤的意思。自己的前途一片黯淡,照这样下去,再熬上几年也出不了个头啊!

对,改行,就这么办吧!虽然他们叫我老苟,可我还不老呀,青春……

刚起了点头的宏伟梦想,一下子被“青春”这个坎给绊倒了。老苟垂下了头,刚复活了的心又开始往下沉了。

是啊,青春,这龟儿子究竟到哪里去了?何时走的?连声招呼都没打过呀?他抬起头向四周扫了一眼,仿佛要在这无比熟悉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把青春拉在哪里。映入他眼帘的只有磕头机,慢悠悠,不慌不忙的,像参透了生命意义的智者,从容不迫。

“对,就是这个龟儿子!哎呀呀呀,我以前咋没想到呢,正是这个像遭了瘟似地磕头的家伙带走了我的青春啊!它磕一下头,我的青春不就少了一点嘛。哎呀呀,老天爷啊,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这家伙磕了多少下……”

老苟声音低低地嘟囔着,裂了裂嘴,真想对着这些铁疙瘩哭出声来,仿佛认定了就是这些家伙干的。这些长相怪异的家伙,整天点头哈腰地磕头,系钢丝绳的那头从地下抽走了石油,另一头好像也有一根看不见的钢丝绳系住了他的青春,这头抽走点石油,另一头就拽走点他的青春。就像跷跷板,这头要是没点东西压着,那头怎么能翘起来呢?而压在这头的正是自己青春啊!

老苟觉得喉咙哽咽。这么多年,自己每天除了上班、下班,从没想过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个啥。也忽视了青春,她来的时候像一阵风,但不知道啥时候走的,自己那爬上褶皱的面容,逐渐佝偻的脊背,正是青春走后留下的痕。

一滴眼泪落在脚下的尘土里,激起了一朵小泥花。老苟一惊,怔怔地低头望着,仿佛不相信这是从自己脸上滑落的。

又是一滴,紧接着是七八滴,像一阵子日头雨。

老苟心情魍魉地愣站着,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博峰。但忽而想到,那该死的磕头机太沉了,自己一个人的青春根本压不起来,上面肯定叠加着很多人的青春呢。

“嘿嘿,嘿嘿嘿!”

老苟释然地笑了,暗自想道:“起码我知道了青春这龟儿子是从哪里跑掉的。哼,看看成天价‘老苟、老苟’地叫我的那些人,一个个青春都跑的差不多了,自己都快变成老张、老王了,还傻里傻气地寻不出个根由来。”

“老苟,你个龟儿子想吃中午饭再进去吗?”前面的人喊着。

老苟猛然回头,看见工友们已经走进了工地大门,便撒腿跑了起来。

腿上依然有点青春的力量,但他清楚已经不多了。就像山坡上被阳光炙烤着的草,远远望去好像有绿色,但走近了挨个儿瞧,却只有留存在心里那不想死的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