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夏天，在宁江市浦尾区人民医院，精神科的科室里，当天的值班医生正在仔细的跟对面的女人解释她儿子现在的情况。

她的儿子，13岁还在上初中的栾业，此刻正在医院外的的走廊上，观察走廊隔墙上一只碧绿色的螳螂。

他的个子，隔墙顶正好跟他下巴一般高。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着，一动不动的看。螳螂也一动不动，面对着栾业。前臂的两个镰刀微微抬起。

“栾太太，小业的这个情况确实比较复杂，但是我们还是会努力进行寻找治疗手段的。”医生陪着女人走到科室门口。

女人虽然挤出了一点客气的笑容，但眉眼间的愁容也还是藏不住的。

女人走到栾业身边，看着认真的栾业，慢慢蹲下身子，对栾业说到：“小业，在看什么呢？”

栾业没做任何反应，只是聚精会神的和螳螂对峙。

女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医生，两人也都是费解又无奈。女人牵起了栾业的手，将他拉走。

栾业也没有任何反应，就是跟着女人，径直离开了医院。

晚上，栾业在书房里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本儿童科普向的昆虫百科大全。他仔细的翻找，直到翻到螳螂那一页。

女人过来查看情况。虽然栾业每天都在书房写作业，但这几年也从来没见他主动翻找过什么。更没见他仔细看过什么。

“螳螂？你感兴趣吗？这种虫子？”女人温柔的问。

栾业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认真的盯着那一页螳螂的各种角度各个部位的照片。

女人俯下身子，凑到栾业耳边：“说起来，这也是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昆虫。跟其他虫子区别很大呢。”

听到这里，栾业竟然转过头来看向女人。女人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栾业想知道更多。

女人形象的讲了起来：“大多数虫子，都是趴在地上，有坚硬的外壳对吧。但是螳螂呢，是直着腰板站着的。像人一样。尤其是那个镰刀胳膊，非常与众不同。而且在成虫里，像螳螂这样通体碧绿的也不多哦。”

栾业一动不动的望着女人。女人此刻心中是有些激动的，但她又不敢表达出来，她想引起栾业更多互动。

“你有没有在学校学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或者螳臂挡车。这两个成语？”女人轻快的问。

栾业摇了摇头。

女人更开心了，自从和丈夫收养栾业以来，这孩子很少会对别人的提问做出反应。只会尽量的服从命令。他的成绩不错，但是除了正常的学习以外也没有更多其他行为。无事的时候，甚至就在窗边坐着不动。

老师也好，医生也好，都弄不明白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几年下来，只当是一些精神疾病或者情感障碍。

“螳螂想抓在树上吱哇哇叫的蝉，结果想不到后面有只黄雀，也就是一只黄色的鸟，等着捕食螳螂。是不是感觉螳螂很笨呀。另一个螳臂挡车，就是螳螂觉得自己的镰刀手臂很厉害，竟然去拦了马车。感觉螳螂，都是那种，不按规则办事，对吧。”女人的语气里充满了慈爱，她真的很想打开栾业的心扉。

可回应她的，只有栾业面无表情的注视。

夜里，栾业房间的门被悄悄推开了，此时的栾业并没有睡着，但闭着双眼的样子让门口偷偷窥视的男人也没法察觉。

随着门被关上，栾业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男人：“医生今天怎么说？”

女人：“不是自闭症，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唉。反正没进展。”

男人：“没事，别灰心，小业很聪明。唉，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女人：“对了，他今天，自己跑去查资料了，查的螳螂。我还给他讲了一会，他就开始有了点反应。”

男人：“什么反应？小业有反应。”

女人：“对，我也没怎么见过他这样，我就问他想不想了解螳螂的成语故事，他就点了点头。”

男人：“看吧，看吧，小业还是没问题的。有希望啊老婆。”

女人：“小声点，别吵到他，你也快休息吧，怎么最近天天加班那么晚。我去给你热热菜。”

随着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栾业也慢慢闭上了眼。

或许此时，栾业的心里已经开始有了一些改变。只是一闭上眼，一些过往又开始浮现，冰冷的的房间，刺眼的灯光，压抑的空间，巡视的科研人员。栾业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他的神思总会回到那个地方，因为那里，和这里不同。

对栾业的辅导治疗持续了三年，这三年里女人带着栾业去了很多医院，想尽了各种办法。男人也是给足了支持。

好在栾业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他已经可以用点头，摇头，和沉默，来进行一些回应。他花了三年才学会这些，才敢做这些。

栾业还记得，那是男人的生日，是一个周末。那天男人又要加班。女人想给男人做一顿好吃的，再定个蛋糕。可是买菜做饭已经花了很多时间。

女人犹豫不决的看着栾业，又郑重其事的问了他一遍：“你能一个人去把爸爸的蛋糕拿回来吗？”

栾业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女人很是担心，一般她不会放栾业一个人，更不会让他单独出门做什么。

可现在一方面，厨房里的活计让她抽不开身，另一方面，女人也想试一试，栾业到底能不能独立的去完成这件事。

此前，如果他“命令”栾业做什么，他也会执行，但是因为他不会跟别人有任何交流，导致大多数事情都没法顺利完成。

女人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栾业发送了一个消息，内容是取蛋糕的一些凭证。

“到时候，就把这个给蛋糕店的人看，拿到以后就回来。懂吗。”女人再次关切的问了一遍。

栾业也再一次点了点头，随后，拿着自己的手机就出门了。

这一路很顺利，蛋糕店就在家附近。店员也认识栾业的养母，因此他也算轻松的完成了任务。

只是在一些角落里，一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在盯着他。

当天晚上，男人回来的时候，看着蛋糕和满桌可口的饭菜，高兴的把女人抱起来吻了一下。

女人不好意思的拍了他几下，说：“小业还在呢，别闹。来，先许愿吃蛋糕。我跟你说，这个蛋糕，是小业一个人去取回来的。”

男人更加欣喜，这时候的栾业个子已经有男人鼻梁骨那么高了，可男人还是温柔的用大手揉了揉栾业的脑袋。

“小业真棒啊。谢谢小业。”言语间，男人都有些快哭出来的感觉。

一家三口就这样围着蛋糕坐下来。男人紧闭双眼，双手交叉在脸前。

“我希望，家人健康，我能多赚钱。我希望，老婆越来越美。小业能考个好大学，不好也行，考个大学就行。”

母亲看着父亲，也是静静的笑着，她也打心底感谢丈夫无怨无悔的努力和付出。

“最后，”父亲强调般的说了一下：“我希望有朝一日，我儿子小业，能恢复健康，能张嘴，喊一声爸爸，喊一声妈妈也行。”

听到这里，母亲的笑容突然也僵住了，她的眼神立刻落在了栾业身上。

父亲也睁开了眼神，看向栾业。

可栾业还是面无表情。只是几秒的等待后，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仿佛是要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