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顾慕行踪，乐川心怀大畅，行于山野，一炷香时间便已翻过几座大山，殊不知他因习得“仙游闲”，脚下生风，步履轻盈，不一会便回到常州城外。

回想起仙道纯阳子的话，那坏老头李训不过助他破除一道逆象，仙道纯阳子怎会说他已破除两道？莫非是在对阵之际，他暗中施以援手？

既然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不再追究，听说姑苏一带的南词与长安的大戏不相上下，素有“吴地南词韵无穷，软语轻歌入梦中”之美誉，久不听戏，耳中如入百虫之噪，心痒难耐，忙朝城中赶去。

路过一片树林，听到远处有炮仗声响，锣鼓铿锵，乐川抬头看天，湛蓝天空中几只候鸟回巢，此时已是二月，旧岁刚除，新年大吉，料想是哪家有喜事正在热闹操办，城中的小孩童都跑出来，往鞭炮声方向你追我赶，定是讨喜去了。

又前行几步，乐川忽然意识到，这热闹处，正是水仙庵所在，尼姑们喜静，即便是上元佳节也不曾点红烛的地方，怎会如此吵闹，要娶黄若麟的裴恕已死，这会是谁来闹事？

提起口气，乐川朝着水仙庵快步走去，越靠近水仙庵，那炮仗声和锣鼓声便越发清晰而喧闹，乐川眉头紧锁。

待来到水仙庵附近，乐班唢呐声声，欢腾人群在古庵门前涌动，而庵中的尼姑们则面露难色，却又不好发作。

乐川趋步向前，目光所及，人群中心有三个盖子敞开的精致木箱，里面盛满了珍贵的丝绸、金银和玛瑙玉石，知客尼正站在箱子前，与一位来客反复推让。

那知客尼眉头紧皱，说道：“我们出家人，不求名利，要这些金银财宝毫无用处，施主，你也总不能强给吧？”

在知客尼面前，那人身材魁梧，乐川一眼便认出此人是房大富。只听房大富缓缓言道：“小师父，我家主人虔诚向佛，久仰水仙庵盛名，这些薄礼不过是略表心意，愿这座庵堂香火长存，绝无其他企图。”

知客尼双手合十，轻声问：“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家主尊姓大名？”

房大富哈哈一笑，抱拳道：“家主之名，说来怕是要辱没了小师父的清净耳，不提也罢。”

知客尼缓缓说道：“前些时日，庵中来了一位新徒，师父问她是何人，她说自己乃江湖孤魂，贫尼瞧她性子骄横，言语轻薄，一时难以悟得佛性，倒似哪家富贵千金，她入寺未久，你便来了，莫不是冲着她而来？”

房大富急忙摆手，脸上堆满笑容道：“非也非也，此些薄礼真是主人一片赤诚，他千里迢迢，难以亲自踏足贵庵奉上清香，故而委我前来，只为拜拜菩萨，为家人祈求福祉。”

乐川心中暗忖：“房大富此行，断非不知庵堂宜静，他若欲献厚礼，易如反掌，如今却喧嚣不已，显然意在示人，黄若麟出家水仙庵一事，唯我知晓，消息何人传出？黄家耳目众多，莫非当日我们行踪暴露？今后务必加倍谨慎。”

知客尼又道：“善哉善哉，施主若仅为烧香拜佛，何不前往大无量寺？在此小庵兴师动众，意欲何为？”

房大富忙又说：“小师父，不如咱们各退一步，这些薄礼，就让在下抬进庵里，师父们留着自用也可，为苍生造福也行，作何处置你们自便，现下进退不是，闹得久了，庵中师父们不得清修，庵主若是气恼，你我都不好过，是也不是？”

只要房大富一时不能处理完这些财宝，庵前就没半刻安宁，知客尼也觉得他有理，只好侧身让开，房大富忙命十几名仆人抬起礼箱，正要往庵中抬。

青石阶梯上跑下来一名年轻小尼姑，双手撩着身上长长的僧袍，快步到庵门前，拦住仆人去路，扬起右手，往房大富脸上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乐班立即息鼓，众人错愕地望向这位小尼姑，她便是黄若麟，她肌肤胜雪，眉似远山，轻轻蹙起，双目泛红，泪珠沿着清秀的脸颊缓缓流淌。

房大富身高比那小尼姑高出一尺，围观众人都以为他不会放过那小尼姑，怎知他受了一巴掌后，弓腰作出大揖说道：“大小姐。”

黄若麟缓缓伸出左手指着来路，带着哭腔道：“你给老子滚。”

房大富依然躬身说道：“待在下......”

“快滚！”黄若麟打断他话头，声嘶力竭地喊道。

“是。”房大富躬着身子退出庵门之外，连那几个仆人一同转身走开。

庵内忽起一声苍老尼姑如洪钟般浑厚的嗓音：“清韵，不得无礼！慧空，关上凡尘门，带清韵回寺。”

知客尼低头应道：“是。”伸手关上小小的庵门。

在门扇合拢之际，黄若麟透过窄窄的门缝，瞥见一位白发少年，目光坚定不移地凝视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尽是深深的忧虑。

来路上，房大富等人抬着沉甸甸的礼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匆匆赶往常州城。

“房主管，咱们现在要去哪里？”抬着礼箱的一人问道。

房大富说道：“先回赵开元府上。”

那人又问：“那这些礼金如何处置？”

房大富呵斥道：“叫你抬回去便抬回去，问这么多。”

赵开元是黄巢盐商路的一位盐东家，黄巢的私盐下到常州，必会先到赵开元府上分装，再由他分给各路摊贩，诸如房大富等人，歇脚打祭之时，亦不免造访赵府，昔日黄若麟至常州，亦曾借居此邸。

乐川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快步随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乐川轻笑道，缓缓转身。

背后树林静谧无声，正是这份出奇的宁静，才导致乐川没察觉近些日子来被人跟上踪迹。

“跟了我半个多月，还没跟够？”乐川又说道，从背后拔出长刃，身影一晃，刹那间飘出有五丈远，身后林中已有一十九道“月影式”刀光飞舞而过。

咔嚓声响，收刀入鞘，身后树林小木纷纷拦腰斩断，树丛中赫然跪着一个双腿被乐川划伤的绿衣人。

这人是黄巢家中的轻功好手，跟上乐川已有些时日，随时向黄家报告他们行踪，现下他已双腿受重伤，轻功难以施展。

乐川来他身边俯身低眸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那绿衣人发着抖声音微颤，答道：“你...你和大小姐出曹州城那...那天。”

乐川又问道：“你们房总管来水仙庵如此大闹，何故？”

绿衣人猛地摇头道：“不...不知道！”

“当真？”乐川右手拉出长刀摆在他项前，说道：“快说。”

绿衣人双手举到胸前，不断摇首，颤声道：“房总管他...他说只是做戏给瑞鸿帮的人看，其他的，小人一概不知。”

乐川说道：“好。”

绿衣人自觉命悬一线，慌忙磕头如捣蒜，哀求道：“饶命！小人只是受命于黄家，并无有意害人，请你高抬贵手，就放过小人吧！”

乐川轻叹一口气，语带悲悯：“黄家对黄若麟有多狠心想必你也知道，你现在所作所为定会害了她，黄若麟怎么说也是你以前黄家的大小姐，难道你就没对她有些些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