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呀，你老这是...”

丰学堂笑道：“对了，我今天就是过来逼宫的。腊月二十四过来讨喜酒，稀奇吧？什么喜酒你自己明白，你给呢，我就一醉方休。你若是不给，那我也纽什么可讲的，无非抹抹老脸，立马打道回窝”

“你老先喝茶吃点心，这事回头再说，可好？”

“不好”丰学堂还是笑着说：“你不给个准话，我吞不下点心茶。我也晓得，这么多年了，的确是我老得糊涂，一直纽和你摆开场子。今天我来了，把孙子也带来了，既是道歉，也是讨个话。你若是看我爷孙诚意，那就把小涵茵给我做孙媳妇”

“这...这...婚姻的事，新派人物讲究自由恋爱呀，做父母的哪敢多管”徐先生强笑道。

“那好，你问问小涵茵吧。她要是认真不愿意呢，那我没二话。这总可以吧？”

徐先生被逼到墙角了。之前就是认为被轻视了，也是赌气，其实他是很中意丰彰祥的。退一步说，毕竟是几代人的交情，老人家亲自领着孙子登门提亲，何况还道了歉呢。读书人重情义，该争的面子争到了，他还能怎么样，便转身和夫人说：

“老爷子发了话，我还能说什么。你进去问问涵茵什么意思吧”

没多会儿，徐夫人出来笑道：“我问了，她说听父母的”。丰学堂一听这话，便一拍椅子站起来嚷嚷道：

“好，好，好！侄媳妇，快些烧菜，今天就是祥伢和茵儿的订婚酒了，我要和大侄子一醉方休！”

丰学堂父子那天没接话茬，洪九皋等了几天还是没回音，就知道丰彰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至少目前是不通的。没吃着鲥鱼却沾了一身腥，让他羞恼非常。他一个满肚子圣贤文章的人，怎么做出上门送女儿的事来。糊涂啊糊涂！所幸，他也只是递了个话把，露了点意思，否则投江都找不到偏僻所在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好多天没出大门，生怕碰到丰学堂父子。

洪九皋被一恼一羞，就更使他不敢耽搁秀绮的婚事了。他读了不少书，对命运一说本不怎么信的，可现在却不得不让他有些信了。秀绮知书达理，温柔可人，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女，怎么婚事竟如此波折呢？莫真是美人苦命？丰佳栋没回音也就罢了，竟连先前准备招上门的丰铭义都没上门回话，这不是大奇怪吗！

虽说憋屈，但是女儿终归是亲骨肉，既不能看着她被人笑话，也不能让她受苦，更不能让她做一辈子老姑娘。既然厚过一次脸皮了，那就索性再厚一次吧。洪九皋打听得陈家公子也还没有婚娶，便乘着腊月二十三去安庆，巧妙的请好友给陈家递话，只说秀绮姨娘生了儿子，可以嫁出秀绮了。意思很明显，当年没答应陈家的亲事，现在可以了。陈家公子早就对秀绮垂涎欲滴，虽有不少无名头的女友，但听说洪九皋终于答应嫁秀绮，便如无价之宝失而复得，立即猴急马慌的催他父母赶紧过去提亲。

丰彰德和丰铭义在上海被人压着过驳，直到腊月二十下午才放了他们。还算不错，老板按天付了运费，虽比正常少了些，但总算没有白干。上海到红石矶还有一个星期的水程，丰彰德不会就这么空载回去，那不是做事人的作派。晚餐随便吃了点，他就下了船，临走又嘱咐铭义不能离开船。人生地不熟的，何况上海码头并不太平，二十多天的辛苦钱就放在船上，可别被梁上君子抄了家。丰铭义自然不敢怠慢，待十四佬下了船，便将跳板拉上来，再缩进伙舱歪着。打从丰彰德答应为他提亲，丰铭义就天天盼着回家，盼着洪先生亲口应承收他做女婿。无奈天不作美，到了上海竟又耽误二十多天，把他白头发都快急出来了。他也知道，秀绮可能比他还急，这要是中间再出岔子，说不定就鸡飞蛋打了。但愿是好事多磨吧，明天就可以装货回去了。他闭眼想着回了红石矶，十四佬去洪先生家提亲，洪先生笑着答应了，秀绮也在房里乐开了花。想着乐着，却没扛住二十多天的劳累，没多会儿便笑着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阵吼将丰铭义惊醒。他吓得爬起来，打开舱门向外看，便见甲板上站着四五个凶神恶煞，一个个别刀提枪的，正向船尾伙舱走过来。丰铭义正想关舱门，却被一个黑大汉跳过来揪住衣领，吼道：

“小瘪三，把侬老板叫出来！”

“老、老板下船了”丰铭义踮脚颤抖着说。

“册侬娘逼的，跑得还老快。不交保护费，找死哉！”

丰铭义对上海话半懂不通，也就听出个大意，听说要交保护费，便呆住了。这时黑大汉后面有人便骂起来，意思是跟小伙计啰嗦什么，下舱直接搜吧。说着，几个恶徒便跳进伙舱一顿乱翻。上舱没找到值钱的，有人便要开底舱。丰铭义知道钱就放在底舱，便嗷的一声用身子拼命护住，不想却被人狠踢了一脚，又被盒子炮砸了脑袋，顿时便昏了过去。

丰铭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丰彰德在身边坐着，一脸愁苦，见铭义醒了，这才开出笑颜说：

“醒了？哎呀，吓死我了”

“对不起十四佬，我...”

“别说了，只要人没事”丰彰德见身边没人，便附耳道：“伙舱只有一半，还有一半在头舱里呢”

丰家做事干脆利索，陈家也不遑多让，腊月二十六就请个很有面子的媒人过来了。洪九皋得偿所愿，自是热情有加，却把秀绮猛不丁推进了万丈深坑。

洪秀绮二十六晚上才知道父亲把她许给了陈家，她大哭一场，还说了寻死觅活的绝话。母亲这晚陪她一起睡，说了许多道理，又哭着苦劝她，这才让她打消了寻死的念头。第二天、第三天，她找理由去江边，看看丰彰德的船回来没有。直到第四天下午，才终于发现船回来了。可是来往的人多，她根本没办法找铭义说话，直到他随丰彰德下船走了。晚上她又去丰彰德船上，没人。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铭义是夺定不会上船的，洪秀绮近乎绝望了。她恨父亲，现在又恨丰铭义了。外面躲了这么长时间，回来了竟还躲着她，还是个男人吗！

丰彰祥听说洪九皋将秀绮许了安庆陈家，便顿感失落。没想到转弯抹角花了那么多心思，却没帮到铭义，倒让陈家捡了大便宜。他很为铭义不忿，为秀绮可惜，又骂洪九皋嫌贫爱富。可是，这不是他能左右的。又想想洪九皋的假爱面子真势利，便成心窝囊他一下，遂向祖父露出想尽早迎娶涵茵的意思。丰学堂大笑，捋着白胡须说：

“果然是爷孙一根肠啊，好，我正急着抱曾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