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召开商会会议。商会嘛,虽说是开会,大家却也不是正襟危坐,而是类似茶话会的形式。都是老板呀,每人面前的茶叶糕点是必须的。议事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再由会长根据多数人的意思做出最终决定。丰彰文见理事们都到了,便开门见山介绍了搬运行现状,还没说后果呢,理事们就纷纷嚷开了。土产行老板说:
“早该整治了。现在的搬运行就是一家吃独食,船东货主们告状都找不到衙门,再要这么下去,哪个还来红石矶嘛,生意不歇火才奇怪呢!”
丰彰文接话说:“确实早该整治了,是我钮负到责任。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听听怎么个整治法”
迎春茶庄的董老板早就对丰彰文有意见,尤其是他开了同春茶庄。董老板见他承认自己没负到责任,便立即含沙射影的打蛇随棍上道:“有的人吧,就是自以为是、见利忘义,想方设法的损人利己。只有捣他心窝,他才喊你大哥。依我看,其他花样就别搞了,直接恢复两家搬运行。不就是唱对台戏嘛,唱就唱吧”
“两家搬运行天天打架吵嘴也不是个事吧?不仅我们不安宁,搞得头破血流的,货主船东也跟着吃瘪呀”坐在旁边的粮行老板说。
董老板轻飘飘的说:“那就换老板,像之前一样,撵走嘛。这事丰会长在行”
丰彰文明白,董老板是在挖苦泄愤呢,正要解释,却被土产行老板抢着说:
“换老板就好了?我看未必。我们商会虽然可以约束他们,可毕竟不是政府,遇到个有靠山的就麻烦了。”土产行老板同样否定道。
散扯不是个事,丰彰文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抛出自己的想法说:“分分合合的都试过了,现在看都有些弊病。要么这样行不行,干脆由商会出资整体收购搬运行,聘请经理,经理对商会负责”
“这可能不照吧?”董老板反对道:“现在生意这么差,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了,你还要捉虱子放自己头上!”
丰彰文知道各自小心思,说的也都有些道理,可这么争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便说:
“意见和想法差不多都讲出来了,再议下去也还是这些原话,大家表决吧。表决之前我还想讲两句。搬运对整体生意太重要了,码头上的好坏最终受影响的还是我们这些生意人。搬运搬运,不仅要搬得好,还要运得顺,运得外地商家和船老板都满意了才好。否则的话,那就是自堵生路!”
“商会整体收购,要是有会员不愿出钱呢?”董老板斜着脖子问道。
“那好办呐,不出钱就不得利,不享受搬运的优先好处嘛”丰彰文答道。
“那不是...算了,算了,表决吧”
从刚才的观点表达来看,显然多数不反对丰彰文的想法。这不仅是他的威望,事实情况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断。果然,除了董老板反对,另两人勉强举手外,其余都很痛快的赞成丰彰文提议。整体收购搬运行,成立商会全资控制下的新搬运公会。两个原有股东虽极为愤怒,不甘心,却终究还是妥协了。之前张老板的先例都知道,他的靠山多硬呀,不还是灰溜溜跑了吗。细膀子拗不过商会的大腿呀。新搬运公会很快成立了,商会聘请了一个经理一个襄理,经理总负责,襄理具体负责装卸调度并管理码头工人。两人都是聘请的,干得好就涨薪,干不好就解聘。所有的入股商家都是监督员,监督是否有出格行为。同时提高工人工资,发放工装、手套、坎肩等保护用品,规定搬运行的利润三分之一为红利,三分之一留做风险预备金,三分之一用于维护码头和港口设施等。
账房自然还是要的。原来的主管会计老了要回家,便让翠儿当了会计。新经理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整发筹码和收筹码的人,将钱二海提拔为一个搬运班的班头,并兼任公会的规矩监督员。也就是说,钱二海有权监督任何违反规矩的人。丰彰文嘱咐他:“一不准随意动粗;二不准骂人带长辈;三不准欺负货主船东;四不准藐视经理和襄理。以上四条,犯了哪一条,看我不扒你的皮!”
钱二海平时难得和丰彰文说上话,一说话就被戴了紧箍咒,不是怕也是怯,心里未免忐忑,便抓抓头皮嘿嘿笑的应着走了。
入了腊月,眼睛眨几眨就到了二十三。腊月二十三,是南方人过小年前一天的祭灶日。丰彰德今天没上圩了,让铭义一个人在圩上看着。有大师傅在,他是放心的。缺口早已填好,半边圩也加宽了一半的长度,年后再挑两三个月就能大功告成。而且,过年后还可以同时整理圩里的田,拉沟垒埂等等。如果天气晴朗诸事顺当,还能赶上插早稻呢。多美的事,想想都叫人梦里笑醒了。
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四小年。俗话说,有钱无钱,回家过年;有事无事,回家过二十四。二十三再让挑工们挑一天,二十四就必须发工钱让他们回家了。本来呢,丰彰德根本没想着今年这个年过得怎么好,三十晚上吃到肉就不错了。他身上虽还有些钱,但那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彰文和铭义拿出来,留着开春挑圩和整田用的,打死人都不能动一分一毫。从腊月以来,都是春梅榨自己的体己钱买米买油,还没到明年春荒呢,女人的体己钱能有多少?身上无钞不能作酪,钱就是胆呀,往年的年庆景象再也不敢想。熬吧,熬到新稻子出来就好了。昨天晚上,春梅又抠抠巴巴给他十块洋钱,说:“该做的要做,该买的还是要买。过年的新衣呢,大人就算了,两个女儿省不得,不能让人看笑话。其他的你就看着办些年货吧,还有那边的”。春梅说的“那边”,自然是指三苗了。丰彰德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多贤惠的女人呐!
今天吃了早饭,丰彰德揣着钱先到赐麟裁缝那里,交了布料和女儿的衣服尺码,约定了拿衣服的时间,转身便回到街上。从修文街到昭武街,两条街走到头,要买的也就买好了。红石矶是商业市镇,虽说生意大不如前,但是只要有钱,过年所用的一应物事不会买不到。除了油盐柴米鱼肉菜等一应年货,有的东西也是不能少的,比如二十三祭灶、二十四小年、三十下午上祖坟、大年除夕和正月初一、初七、十五用的鞭炮、蜡烛、檀香、草纸、冥币等等。大小两个家,送东西来来回回跑了不少趟,真不容易。
今年过年对丰彰文来说,总体没受什么大影响。因为铭亮入股的织布厂生意还过得去,年终分了些红利。铭亮得意,作为父亲的丰彰文自然也欣慰。他不仅欣慰儿子投资成功获了利,也欣慰自己当初没有坚持己见,没有把更多的钱投到拦圩造田上。当然,他不是个小器人,否则也没人服他当族长、会长了。明天就是二十四小年,铭亮也回来了,丰彰文叫他带几个丰家年轻人去“同乐”,说:“多做善事多积德,多聚人气多来财”。所谓“同乐”,就是给镇子里的鳏寡孤独和特别困难的人家送年货,这是红石矶专有的做法和说法。铭亮问,今年同乐不叫大家捐钱了?彰文说,按你爹爹在日时的规矩,年成好时大家自愿捐钱,年成不好时就由祠堂公中出一半,另一半由大户们出。今年生意差得出奇,大家都不大好过,就一半公出一半由我们一家独担吧。
吃过午饭,丰铭亮领着族里两个小伙子,挑着米、肉、菜、酒等年货,刚出门就被丰彰祥顶头碰到了。丰彰祥探头看了看,说:
“哟嚯,有米有肉又有菜,这是送哪里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