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此时已是深夜，十三掌着油灯爬出帐篷，在大大小小的帐篷和窝棚里张望，一张张熟睡的脸，哪里有十一的影子。

他也大概想明白了，寻到前往城区的下水道口，那个井盖果然打开着。

他回帐篷取来平时偷窃的用的工具包，熄灭灯火，脱下衣物，将这些东西都放进塑料袋中包好，绑在身上钻入井中。

他爬的速度尤为快，比平时快很多，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荡，声音里带着愤怒和困惑。

来到总管道，打开手电，目视底下湍急的流水，往前走七十二步，翻进另一个幽深的洞口。

直到城区午夜的灯火从上方排污口透下来，他掀开井盖爬了出来。

没顾忌身上的污秽，粗略拍了拍，就将塑料袋中的衣物取出套上。

巷子中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相比于白天的热闹，夜晚的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路人。

他来到公司的楼下，这是以前他们来城区要尽力避免来的地方，他们可惹不起公司的人。

这是幢有些年头的建筑，位于城区的中心。看着不起眼，但岛上的事都是这里说的算。

避开大门，那里两个高大的守卫把持着。他沿着墙在绕了一圈，发现一个不高的排风口，爬了进去。

排风管道比下水道小太多，他只能趴着前进，一不小心管道金属的材质发出“嘭，嘭，”的响动。他只得按捺住激动的心，轻手轻脚前进。

他闻到一阵血腥味，虽然在污水街污浊空气中生活久了，鼻子已经不太灵敏，但这浓烈的血腥味区别于污水街的腐臭，尤为明显。

他靠近这味道，在一个有灯光散出来的出风口往下看去，透过出风口的隔页，他看到一个血人。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吊在房间里。

那是实实在在的浑身是血，看不到一片皮肤的颜色，全身每一寸都是血肉模糊。

十三仔细看才发现，那并不是看不到皮肤，而是没有皮肤。

“剥皮！”一个念头在脑子闪过。

看着那人失去眼皮的双眼，圆滚滚的完全显露在外，没有嘴唇的两排被血染红的牙齿，被掀开头皮的头骨血淋淋的暴露在外。

一阵反胃袭来，十三险些吐了出来。

那人的身上插着许多针管，看到他的肚子偶有起伏，十三发觉这人还活着。

此时的他根本不想找十一了，他只有一个回去的念头。

“这就是公司，难怪所有人都怕。”十三心想，为了不被发现他抓紧时间往前爬。

在经过一个风口时他瞥见了一个人影，或者说是一双眼，一双熟悉的眼。

“索尼娅！”他往那个风口看去。

女孩像一个破碎的洋娃娃被绑在床上，他瞧见那双眼里透出的绝望与恐惧。

他往房间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

“嘶嘶~”他向女孩发出声音。

女孩被布条捂了嘴，听这声音只觉得恐惧，呜呜的叫着。

十三掀开出风口的隔页，跳了下去。

“嘘。”他向索菲娅比了个手势。

索菲娅的眼里止不住流下眼泪。

解开她嘴上的布条，索菲娅喘不过气似的呜咽。

当他将女孩手脚上的绳子都解开后，索菲娅一把扑进十三的怀里。

十三想拍她的背安慰，却看到满背的血痕，那是鞭子抽过的痕迹。

他看到暗红色的传单上显出许多深黑的地方，那都是血渍浸染后的颜色。

他找到索菲娅的衣物，只好掀起床单披在她身上。

“走，我带你走。”十三道。

这话像炽热的太阳将索菲娅从恐惧中抽离。

十三搂着索菲娅从床上起来，她浑身颤抖着起身，脚踩在地上就传来撕裂的疼痛，血液顺着脚流到地上，她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十三看着不敢乱动，看着她这样想爬到通风管里是没办法了。扶着她走到门前，轻轻的转动门把手，门在外面被锁上了，他掏开工具包找到开门的工具。

不一会儿，门锁就被打开，缓缓地打开一条缝。

几次确认没人，搀着索菲娅悄悄走出房间，生怕发出动静。

这是一条狭长的过道，四周都没遮挡物，十三心里打起鼓，这么明晃晃地走实在太过明显，而想从公司大楼出去，怎么出去他心里也没个主意。

“肯定是要把索菲娅带出去的。”心里这么想，硬着头皮往前走。

在过道尽头拐弯处，他听到脚步声。慌忙就打开距离最近的门躲了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十分黑暗。

“你说那颗黑石头值三个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以为那块石头哪来的。那是拍卖会人家拍下了，给那家伙偷了。”

“就那个剥了皮没两块肉那个家伙？”

“你可别小看那家伙，后面的势力可不得了。”

“什么势力？”

……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在走廊上消失。

十三发觉索尼娅紧捏着自己的衣角，瑟瑟发抖。

“怎么了。”他小声问。

索尼娅没有回答，扯着十三衣角的手更用力了。

十三打开手电，一道光柱在房间内亮起，他也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倒吸一口凉气。

房间里大大小小放着一排铁笼，里面关着七八只毛发黑亮的大黑狗，还有一个铁笼里关着一个人模样的动物。

他连忙关了手电，捂住索尼娅的嘴让她不要出声。

这些笼子里的东西此刻都在打盹，要是吵醒他们十三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他正想开门出去，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

他们去了关着索尼娅的房间，开门的声音响起，同时传来一句大喊，“人跑了！”。

脚步声一下急促起来，笼子里的那些生物醒来，发出的低吼。

十三慌不择路，打开手电，只想在这房间里找到一个出口。

手电的光柱在房间里乱晃，照应出笼子里的恶犬龇牙咧嘴的模样，同时也看到那个人样的生物，趴在笼子前，龇着牙。

这确实是个人，可完全没有人的样子，嘴中的牙发着金属的寒光又是猛兽一样的尖利，披散着头发，眼窝深陷。

是完全没有眼睛，看着是个男子的身躯，像狗一样趴在铁笼边嘶吼，浑身赤裸，两腿之间空荡荡只有一片深疤。

光泄进房间，十三和索尼娅惊恐的蜷缩在一起，门被打开了。

两人被推搡着进入大厅，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头顶上亮着水晶灯，墙上挂着画，一排排整齐成列的酒瓶。

大厅里围着一群黑衣人，十三看到了人群中的青翡和穿上黑西装的小个子十一。人群中间的大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光头头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中年男人和一个金色背头穿一身银色西服的年轻男人。

“乌鸦你这地方可不安全呀。”年轻男人摇着手中的酒杯。

光头男脸上露出谄媚咯咯地笑着：“理事，今天是疏忽了，这不都为了找这玩意儿吗？”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桌上个木盒子，那正是今天十三找到的那个。

年轻男人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索菲娅面前。

索菲娅见到这人犹如见到魔鬼，浑身颤栗眼里泪水止不住流，摇着头本能地退后，却被身后的黑衣人按住。

十三连忙跪到那人面前，磕着头，“大爷，大爷，是我们的不对，您放过我们吧，求您了，今天那个石头是我找到的，是十一偷了，他骗了我，我什么都不要，大爷您就放我们走吧。”他的头越磕越重，额头都渗出血。

“你胡说！”十一在人群中嚷道。“理事您不要听他的！”

青翡微低着头给十一一个狠厉的眼神止住了十一的话。

年轻男人没去理会磕头的十三，站在索菲娅的面前，将一杯酒淋在她身上。

索菲娅紧闭眼睛，吓得喉咙里发出怪叫。

“不好玩！”男人将酒杯摔在地上。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十三爬向男人的脚边，还要求饶，却被男人一脚踹开。

“理事，这是我朋友！”青翡喊道。

男人只一个眼神，青翡立刻挨了一个巴掌。

“什么东西！”男人朝十三吐了口唾沫，伸出右手，旁边的黑衣人立马掏出怀中的手枪递给他。

“咔哒！”上膛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十三，十三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完了……”十三心想。

“嘭！”一声爆裂的枪响。

十三睁眼，自己没死。

“嘭！嘭！嘭！”接连几声枪响。屋内倒下几个黑衣人。

大厅的彩绘玻璃突然爆开，从窗外同时跳进三个全副武装的人。

年轻男人早已躲在沙发后头，沙发上的光头男伸手就要拿桌上的木盒，可接连的枪响他慌乱间把木盒滑落到了地上。

“保护理事！”光头男大喊。“把东西捡起来。”

几个黑衣人立刻上前掩护着光头男和那个被叫理事的男子逃跑。

其中黑衣人后退着将木盒捡起放进衣兜。

十三还愣神呢，索菲娅就拉了他一把。

两人匍匐躲在沙发后头。

枪声不绝，有黑衣人的，也有闯进的那三人的。

这时先前的那个捡到木盒的黑衣人中枪倒了下去，刚好就躺在躲藏的沙发旁，木盒在他怀中掉落，滚到十三手边。

十三拿起，这时他看到不远处，十一躲在柱子后头看着他。

十三拉着索菲娅的手就要走，可手上一沉，回头索菲娅身上的床单胸口一片深黑，一股血液止不住的涌出。

索菲娅没了呼吸，仰靠着沙发背面，瞳孔涣散，手冷得可怕。

“她…死了。”十三难以相信这个现实，下意识的摇着索菲娅的尸体。

随之而来的将一切都打碎的子弹止住了他的悲伤，来不及思考，他不顾一切地往大厅一侧的通道跑出去。

他埋头奔跑，冲出大厅，跑过长长的过道，跑下阶梯，跑，不停的跑。

楼下的黑衣人全都往大厅去了，底下现在没一个人，十三就这么跑出大楼。

现在根本没时间让他回去小巷，他沿路找了个井盖，翻开跳了进去。

钻入下水道号，他还是没办法按捺情绪，飞快的向前爬，他也不管方向，此刻他只想离那地方原点。

爬，爬，一直往黑暗深处爬去。直到听不到枪声，看不到城区里的灯光，这才停了下来。

黑暗中只有他的呼吸和心脏跳动的声音，现在他才感觉到手脚发软。他在黑暗中打开手电，倚在下水道边喘息，灯光照到下水道中的水流的深红色，一道如彩带般的血水从他的腹部流出跟随污水流向黑暗。

他，也中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