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秦西南万千大山之中,某处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山谷。
此地便是冥府这座江湖上最是神秘莫测的宗门总坛所在,谷口之处,没有其他江湖宗门那般恨不得让人抬头看着都觉得发酸的山门匾额,只有一层氤氲缭绕的雾气。
山谷之外,山石树林看似宁静祥和,实则暗藏杀机,遍布迷阵杀阵,要想在层峦叠嶂的深山之中,找到这么一座常年隐于迷阵之中的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容易的事。
百里苍狼静静地跟在百里渊鸿身后,一路行来,这个从曳落河中出来的少年很少开口说话,哪怕他对身边这个给了他名字的中年人有着莫名的亲近之感,都是百里渊鸿问一句,他才从口中吐出那么寥寥几个字。言语之间,这个少年对自己的身世真的是一无所知。
在这乱世之中从来都不缺战乱遗留下的孤儿,二十年前开始漠辽人便屡屡在边境上寻衅滋扰,幽秦北地烽烟未曾休止过一刻,到了永安三年,更是举兵南下,短短数月之间,三十万骑军席卷整座幽秦王朝北国。昔年兵甲雄壮一统北冥济洲的幽秦王朝如同一名娇弱女子任由壮汉肆意蹂躏,大龙江以北,大好河山支离破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百里苍狼便是那万千孤儿之一,自打记事起,他便一直跟着一个老乞丐身边,老乞丐自己也是个没名堂的家伙,半个字也不认识,常年寄居的破庙门口总有两条野狗晃荡,也就给少年取了“二狗”这么一个名字。
一老一少相依为命,等到漠辽大军南下,两人也就随着难民一路南逃,后来,老乞丐死了,死在了他口中蛮子的箭下,一箭穿透了他那张赖以为生却又死硬无比的嘴巴,死得干净利落。
百里苍狼红了眼,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用一双手生生地扯下了那几名漠辽斥候的头颅,把老乞丐草草埋葬之后,他只能独自一人接着逃亡。老乞丐说过一句话——他们是幽秦人,哪怕只是两个臭要饭的,也不会要漠北蛮子的施舍。
几月间,百里苍狼随着流民大潮卷过了大半个幽秦,从广袤无垠的北地辗转到了崇山峻岭的西南,到了那座每天都有死人出去,每天都有活人进来的曳落河军营,直到他遇到了百里渊鸿,这个让他心安的陌生人。跟着百里渊鸿穿过了那层雾气,跨入山谷之中,顿时豁然开朗。
却见这狭长的山谷之中,土地平旷,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目青葱的一片片良田,一排排木屋井然有序,炊烟袅袅,一眼望不到尽头,阡陌交错,鸡犬相闻,一个个农家汉子往来劳作于其间,时不时还有孩童嬉闹之声传来,俨然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之地。
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过百里苍狼的眼前,少年不由闭上眼,自北到南几千里,早已闻惯了血腥气,也不知多久没有闻过这般清新的空气了,深吸了一口气,顿觉浑身舒畅。
“百里先生……”
百里苍狼跟着百里渊鸿行走在田间小道上,田野里耕作的农夫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脸上带着开怀的笑意,朝着他们躬身行礼。
百里渊鸿也是微笑颔首致意,轻轻拍了拍百里苍狼的肩膀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这个字眼犹如一块石头落入了少年平静的心湖上,荡起了一圈圈涟漪,上一个叫做家的地方,是那座残破不堪的小庙,但是看着那些冲着他微笑的人们,他的双眼之中划过两道流光。
对于百里苍狼这个名字,少年很喜欢,他想到了那座破庙里的那两只野狗,想到了那群挥舞着弯刀呼啸而来的漠辽骑军,他不想做颠沛流离的野狗,他要做一头狼,一头在这乱世之中不会任人宰割的苍狼。
几名四五岁的稚童小跑着过来,满是欣喜,欢快地喊了一声:“百里先生。”
百里渊鸿笑着蹲下身,挨个揉了揉几名孩童的小脑袋,从怀中掏出了一包外界带来的吃食,给这几个孩子分了分。
这几个孩童睁大了双眼,好奇地看着百里渊鸿身边的少年,百里苍狼终究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童心犹在,冲着他们做了一个鬼脸,有两个胆大的同样以鬼脸回敬。
百里渊鸿笑道:“此地便是冥府所在。”
百里苍狼一怔,他实在无法将这么一块山清水秀的清净之地与冥府这么一个瘆人的名字联系到一块儿。
却见百里渊鸿环顾四周,缓缓开口:“他们和你我没有任何区别,都不过是天地之间的一缕幽魂。所谓冥府,便是你我这些孤魂野鬼的栖身之地。”
百里苍狼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望向那群劳作的农夫和那几个欢笑的孩童,又望向身边的中年人,似懂非懂。
“之所以带你进来,是因为你,和我,和他们都流着同样的血。”百里渊鸿抬头,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阳光穿过指间洒在他的脸上:“孩子,你可听过九黎族?”
百里苍狼摇头,但他隐隐在那几个孩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亲近熟悉的气息。
百里渊鸿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九黎族这个名字在这世间消失的太久了,早已鲜有人提及,何况百里苍狼这么一个以乞讨为生的少年。
上古逐鹿之战,蚩尤率九黎部众与轩辕氏会战于逐鹿。那一战,神洲崩塌,一分为五,化作五洲——东海郦洲、南部燮洲、北冥济洲、西方夔洲、中土神洲,最终蚩尤兵败身死,九黎族十不存一。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九黎族一战之后便被打上了魔族的烙印,不少自诩正道之人,想着将之赶尽杀绝,九黎族于这世间再无立锥之地,残存部众寥寥,再不复往昔一统神洲南部的盛况,只得隐入阴暗之中。于是便有了冥府,好让这群天地间的游魂有一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