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听闻,面露笑容,紧接说道:“先生此言,想必是说既在昭国光披之下,穷光皓月守护,金石不为人破,由此彰显情谊,应当永存?”
米沁道:“远古之时,天地尚且混沌,昭国更是未呈天命,萌芽际会之中。上神盘古以斧开天辟地,阴阳所分,立万物,造人伦,由此大地生命繁衍,世代相传。日月光泽,万国来朝皆为表象,其后种种因缘际,才是支撑表象而永存之物。”
米沁不等贵妃言语,紧接又言:“人伦者,关系亿兆百姓存亡,其为食而争,求安息而不得,取材于大地,新塑万物光泽。如老臣身上衣物,每至冬尽春至,洛州农妇开始养蚕,这段时间须以大量桑树叶将其喂养。农妇不敢稍稍怠慢,唯恐日里太热,夜里太凉,都会致使幼蚕死去。”
贵妃闻言听着他的话,愈发感觉坐立不安。
而米沁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如此战战兢兢到小满时节,才能获得点点蚕蛹。农人将蚕蛹抽丝剥茧,密密麻麻的茧线最终得到一根根细密的蚕丝。”
“再以木棍环绕丝线,日夜不停,得到半成品纡子。到此,方可织布纬线。无数的丝线按以经纬排列,最终才能匝成布料。此时的布料尚且太硬,农人需以草木灰中和布料硬密之处,得到蚕丝纱布。那蚕丝纱布会运往各地染布坊,按照王公贵族的各种繁杂的要求,染色,缝合,最后才有可能成为老臣身上的这件官服。”
“这期间,若是遇到三灾七害,若是碰上高温低寒,若是斯人稍有大意,若是天子号大臣与民同衣同食,若是有言官不求明哲保身直谏君王民间疾苦,若无西域边界将领日夜戍守。娘娘,老臣哪有福气穿得此等华袍贵服?佛道皆云无常,你我眼中唾手可得之衣物,代价确实千万黎的民呕心沥血,日夜劳苦。娘娘,日月轮回是因果,昭国如今昌盛亦为因果。前朝荒淫,无道失命,这才有我昭国顺民之心。若得天命人伦,就算无那金石煌煌,万万子民亦能奉天子贵妃爱恋永存!”
当晚孙贵妃久久不能入眠,在天子的身边辗转反侧,在暗色中她细细观察眼前这个男人,尽管熟睡,他的脸上能看见淡淡笑意。她看他笑得最多,以至于别人说圣上威严之时她的心中更多的是疑惑。
可他终究是昭国的永清大帝,是曾在十几年前平反拱州叛军的威武将军,眼前的男人微微皱眉,只一瞬间就恢复了原先的笑意,却将思考的她吓出一身冷汗。
米沁白天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她不禁生出一个危险的想法,也许不久的哪一天,他只需同样的一瞬皱眉,自己便会身首分离。
连贵妃自己都未觉察到的一滴眼泪顺着面颊落到天子的胳膊上,引得他动了一下。贵妃不想把他惊醒,屏息凝神一动不动,但终是无济于事,眼前的男人凭借本能睁开他的眼睛,眸子里有说不出的深邃。
“爱妃你怎么还没睡。”他在床上伸展着身子。
“蓉儿心底在想一件事情,不想惊扰到你了。”她有些惊慌地抚着天子的胳膊,本来想寻求安稳却不知被更大的惊慌侵袭。“四郎,金石永驻事,你是怎么想呀?”
“金石永驻?”永清帝坐了起来,接着道,“爱妃不必担心,昨天日里秦相说已经在理州找到一块上好的石材,名曰警幻宝石,据说光彩绝伦,已命手下快马运来,想必很快就能到源都了。”
他注意她眼神里的踌躇,用手轻抚着她的脑袋。
“蓉儿不必担心,朕都已安排妥当,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话里话外有一种隐隐的责备,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得看着皇帝翻身睡下。
今晚对孙贵妃来说是不眠的一夜,她也翻过身,却只能看到黑影远方的朦胧,不知何时太阳才能升起。
理州的太阳比源都来得更晚一些,在皇宫大殿上群臣议政之时,理州的天色正黑。幽林附近的官道上,一队装甲整齐的士兵正在行进,他们围成四方形,圈内押送着一块巨大的重物,外面被黑布层层包裹,在深夜中更显幽邃。将士们小心地注意四周的动静,理州环山,石材贵重,不知深林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里。他们一路忐忑地走到日明,朝阳血惨惨地挂在天上,将它身上黏稠的阳光洒在理州山上。
他们仍没有停下的意思,趁着天色尚早,别到时候到了日中,火辣的日头才最是难耐。
忽然行军中听到一句抱怨的声音。
“怎么被太阳照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抱怨的话语如瘟疫般在人群中传开,其中有几双眼睛望向太阳。过长时间的行进掺着猛然抬头的片刻,竟在眼前印着几团阴影。
“天上怎么挂这着个人头!”一声惊呼响彻山林,盖过风尘涌动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