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失忆之症……我与卫天师……蒋忠泽在车马行之内死去……那人也已于昨晚伏法了……”
现实离奇的比话本子还要精彩,更遑论涉及到的人还是他们日常所接触的蒋忠泽,一个患有失忆之症的吏部尚书,此事一旦昭告天下,几乎可以预见的是将会在天下间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百官安静的听着,而那方狄方行的话也已臻尾声:“此事已了,昭告天下的皇榜也已备好,陛下……”
“陛下!”有官员突然出声打断了狄方行的话。
大多数官员还未从蒋忠泽那样离奇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到有人出声,便本能的循声望了过去,但见出声的是左相裴行庭。
出列的却不止他一人,还有徐长山甚至几个文官均在此时站了出来。
“陛下!”裴行庭与徐长山对视了一眼之后,开口道,“臣以为不妥。”
“此事昭告天下,蒋忠泽患有失忆症却身居吏部尚书一位,且多年行无差错,任由此事在民间传下去,恐怕会愈发坐实他受害无辜的身份。”这一点但看那些说书先生就知道了,蒋忠泽的故事如此离奇,必会因此掀起不少谈资。
“百姓惋惜可怜他,此事蒋忠泽确实无辜,但也确实因此做了谋逆之事。虽然他是情有可原,但谋逆二字本就是不容沾染的。他如今人已逝,情有可原倒也罢了,可往后若有人因此效仿,是否谋逆只要情有可原都能被谅解甚至追捧?臣以为此事不宜昭告天下,谋逆便是谋逆,此二字不容沾染!”
徐长山低头,道:“臣附议!”
几个文官也依次出列,道:“臣附议!”
“这……”狄方行眉头早已皱了起来,他倒是想出声训斥他们不近人情,可心里却明白的很,这件事他们说的没错,他就是想辩驳也辩驳不出什么来。谋逆二字确实就是为臣者的底限,绝对不容触碰。
朝会的结果并不意外,陛下仁慈,以“病逝”二字定论了一介吏部尚书的生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狄方行叹了口气,走在下朝的官员之中,回头望了一眼,但见不远处王司徒与崔司空正在说着什么,还有几个吏部的官员正笑着打着机锋。
蒋忠泽一死,吏部尚书的位置空了出来,蒋忠泽的事听时感慨唏嘘或者惋惜,但惋惜之后,人总还是要为自己的利益所谋划的。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也是这样的人,也会为自己打算。虽说知道大家的反应也属正常,狄方行却还是心中一空,有种悲凉的感觉。
感慨着出了皇城,城门外匠作监的人正在搭建着祭礼台,还有十二日,就是卫天师登台祈雨祭礼的时候了。狄方行对着祭礼台看了片刻,绕过祭礼台上了自家的马车。
自从卫天师表示要为京城百姓祈雨之后,已经一连好几个阴天了,说来也怪,如此的阴天,偏偏就是滴雨不下。百姓之中也在议论,都在说就连这阴天也是卫天师神机妙算如何如何,她的声望如今在长安城中可说一时无两。
如此盛名之下,狄方行愈发觉得这件事只能成功,不准失败,若是失败了,此时有多追捧,到时怕跌的就越惨。
马车在蒋府门前停了下来,府中的下人尽早已经散去了,狄方行一脚跨入门中,一抬头便看到了停在正中空地上的棺椁,他几个手下就在不远处站着。
虽说用了冰,但这个天……狄方行还是闻到了一丝异味。接过手下递来的白布,他捂住口鼻走上前去,昨日还能辨认出五官的人今日看上去已有些肿胀了,再放下去会越发明显。
狄方行看着棺椁里躺着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手下走了过来,道:“狄大人,要不要请几个人帮忙哭一哭什么的?”这不需要几个钱,只是全个礼罢了。没想到蒋大人死后,连个操办后事的人都没有,还真真是可怜。
“不必了。”狄方行却摇了摇头,“合棺吧!”
棺木合上,他转身走了出去
入土为安。
整个过程还不到两个时辰,狄方行神色幽幽的站在蒋忠泽的坟前,忽地一哂,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蒋忠泽,你是不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我送你最后一程?”
人也是奇怪,活着视为眼中钉,死了却又只他一人来送行。盯着墓碑看了片刻,他转身下了山。
……
……
相比隔壁回园每一日的热闹,天师道这里却安静了不少。
“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是准备出远门吗?”张解看着屋中堆了一地零零散散各种奇怪的东西蹲了下来,拾起离他最近的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包蜜饯。
裴宗之没有理会他,继续整理着那一地零零散散的奇怪东西。
张解便当他默认了,继续问他:“就你和卫姐姐两个人么?那我呢?我要收拾么?”
“我跟她一起走,你跟着干什么?”裴宗之塞蜜饯的手顿了一顿,抬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十分的不可思议。
“就你们两个人?”张解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八岁的孩子,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着实让人浮想联翩,“你们两个……是要私奔么?舍弃京城的一切?远走天涯?”
“你是不是在济南跟着黄石先生学傻了?”裴宗之挑着将地上的纸包塞入包袱中,边捡边看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京城的一切为什么要舍弃?我和她为什么要私奔?”
张解默然了一刻,他确实傻了。私奔?家里不同意的才叫私奔。这两个人家里敢管么?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光明正大,当然不叫私奔。
“那你们还回来么?”比起纠结于“私奔”这两个字,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当然回来!我们是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裴宗之认真的对他说道,“一件能让我与她都得偿所愿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这张脸上的情绪仿佛日渐丰富了起来,他好似能从裴宗之脸上看到几分神秘自得了。
“什么事?”张解自然而然的问了下去。
“不告诉你,你知道也没用。”裴宗之想了想,道,“还有,我要告诉你卫姐姐,你小小年纪脑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尽想着私奔!”
到底谁才是孩子?连告状都使出来了。张解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一道之隔的回园时不时的发出一阵叫好声,张解却无暇顾及回园的风景,而是抬头望天:天色日渐阴沉灰暗,还不到酉时却有种进入了傍晚的迹象。城里的百姓很高兴,这些天只要一出门便能听到百姓兴高采烈的讨论这一连多日的阴天,觉得这是卫姐姐在为祈雨做准备。
张解抿了抿唇,看着阴沉的天色,目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些天卫姐姐什么也没做,但是问题不在于卫姐姐做没做什么,而在于有没有别人在做什么。他知道,这长安城里还有一个能力怕不逊于卫姐姐的阴阳术士在,那个叫刘凡的人真会什么都不做放任卫姐姐祈雨么?他不知道,但是想起济南府那一幕便有些担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个人是个喜欢做黄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