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躺过的那张床,应该说只是一个床垫,是这间房间里唯一的家具。几件看起来很厚的衣服和一些其他东西堆在床垫的角落。我走过去捡起一件衣服,展开。有穿脱过的痕迹,大小于我正合适,这似乎是我的衣服,可我还是完全不记得。如果床脚边没有放着一把冰镐和其他锋利的物件,光看这地方,跟监狱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穿上衣服,费力地推开厚重的铁门走出去。外面是一个走廊,头顶上每隔一段距离挂着一盏和刚才一样的灯,一直向走廊两端延伸出去。走廊两边有很多铁门,一些半开着,我走过去向里面张望,都是和我刚才那个房间一样的大小和布局,里面没有人。还有一些门关着,锁子已经被卸掉了,门四周靠近门缝的地方结着一层薄薄的霜。我试着推了一下,打不开,手放在门上,只能感觉到门板渗出来的那股寒气。
我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沿着走廊一直走到了尽头,尽头的墙面上是一扇更大更结实的门。和其他门相比,门锁和把手上没有锈迹,应该经常有人进出。门的四周和整个墙面上都结着一层厚霜,墙角的霜更是凝结成了厚厚的冰。我把手放在门锁上,门锁上的霜被手的温度融出了几个印子。
我犹豫了,门外面会是什么?
仅仅是握着门把手犹豫的几秒,手指刚放上去时冰凉的触感已经变成了透骨的冷。我试了试用力,锁舌的移动很顺滑,大概确实是有人经常进出,那我就不担心了。我打开锁扣,用力一拉,一股冷风夹杂着暴雪顺着门缝刮进来,立马在门口堆积起来一层雪。门口的温度瞬间降得极低,厚厚的冰攀过门框延伸了进来,结冰的咔嚓声和冰晶挤压崩裂的声响在狂风呼啸声中也清晰可闻。
我低下头看到已经快要盖到脚踝的雪,好像感觉到身体在迅速的失温。我意识到不妙,赶紧用力推门。好在门还没有完全冻住,我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强行关上了门。
这雪暴和低温更异常了,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锁上锁扣,周围的温度有些回升了,我感到精疲力竭,正背靠着门坐着失神,走廊里某一个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全副武装、身上挂满各种奇怪设备的人。他好像跟我很熟,一边低头检查着自己手里的冰镐一边向我走过来,头也不抬地说:“你准备好了没?今天有我们俩的任务。”
“任务?我们?啊?”我什么都不记得,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只能庆幸还好我们语言相通,慢慢问应该还是能搞清楚我的处境。
“得去找一个很重要的资料,带回来以后,也许可以对抑制冰川扩散的研究有帮助。”他终于检查完了冰镐,抬起头看向我,脸被面罩和防风镜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长相,只能听出是男性的声音。“你咋还没穿装备呢,快去穿上,我们得出发了。”
看着他身上戴着的那些奇怪设备,我想起来我床边堆着的那一堆类似的东西,那些应该就是我的装备吧。不管了,其他细节路上慢慢问,我先穿好装备上路再说。
出发前,他交给我一个电子地图。地图很薄、像一张纸一样可以随意折叠,半透明的表面是一张触摸屏。屏幕上显示着地下冰洞的内部结构图,那几乎是一个按比缩小的洞窟模型,划动屏幕可以从各个角度查看洞穴的构造。俯视图上的洞道重叠、错综复杂,看不出什么名堂。我切换到洞道的纵向剖面图想看看深度,但我往下划了好几下,洞道一直在往下,划不到底。是我不会操作么?我还在疑惑地看着地图,刚刚的那个人已经在门口喊我了。他应该比我更会用这个地图吧,我就放心地收起地图跟了上去。
我们在暴风雪中跟着地图的指引前进。四周的温度依然很低,好在我们衣服里有加热装置和恒温装置,只要全都打开了就能确保我们在电量耗尽之前不被冻死。在呼啸的风声中我们只能通过耳机交流,暴雪遮蔽了视线,让能见度降得很低,我们必须时刻注意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且绝对不能走散。
我的同伴看我什么都不记得,并没有质疑我,而是耐心地讲给我听。他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被这冰川埋在最下面的一所学校。在冰川覆盖这里之前,这个学校里有个老教授对全球降温和冰川化做过很深入的研究,甚至还预测到了未来的危机。但是也只有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因此毫不意外地受到了众多科学家的质疑。而进一步的研究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一个缥缈的可能性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老教授只能回到自己的学校继续研究,但是没等他拿出新的证据,他的上一个结论就应验了。
结果就是,直到冰川开始吞噬陆地,人们这才相信了老教授的预测。但危机已经近在眼前,再想做研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资源和环境条件。由于风雪不断,冰川还在一层层向上增厚,冰面上的旧房被埋,人们只能在新冻结的地面上重建庇护所,周而复始。自冰川覆盖大地以来,幸存的人类一直在不停地往高处爬、建立新的临时庇护所,以求得片刻喘息的机会。比起最初的陆地,我们现在所处的地面已经不知道被抬高了多少。
当然,人类还没有放弃求生。逃生的人们中,仍然有很多人组成了专业的科研组织,他们一直在寻找抑制冰川增厚的方法,但经历了多年的探索,最终他们发现,这个研究缺少了一个关键的数据。重新收集数据已经不现实了。幸运但也不幸的是,能够推出这个数据的资料,现在应该就在老教授的办公室里。我们的任务就是要通过一个不知是什么原因形成的冰洞下降到学校的遗址,找到那个数据传回地表。
不知道走了多久,地势开始向前方倾斜。暴风雪的风向改变了,原本往前方吹的风在逐渐转换角度,变成从侧面横扫过来,风更加猛烈,风里面夹杂的雪花更多,打在防风镜上啪啪地响,我以为是我们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出了问题,但是地图上显示的是,我们仍在直直向着洞口前进。
继续往前,倾斜的冰面开始出现断层,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一层层覆盖着厚雪的冰层往下移动。有时候会遇到巨大的裂缝,我们就通过冰镐和绳索往下降,落到最底层再收回绳子,为越过下一个裂隙做准备。我问同伴现在收回了绳子,那回去的时候怎么办?他恰好在忙着把绳子盘起来背到身上,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见。我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是还有另外的出路吧,我觉得他值得信任,就不再问了。
这样断断续续下降了几次,光线好像没有之前亮了。风减缓了很多,我已经适应了刚才呼啸的风声,竟然觉得这里有些安静祥和。雪花斜斜滚落下来,周围的能见度稍微好了一些。同伴让我拿出背在我身上的照明设备,然后互相帮忙戴在头上。打开头灯的一瞬间,四周的地面开始随着灯光的移动闪闪发光。这里落下的雪花硕大,像碎玻璃一样倾泻下来,平等地盖在我们身上和每一处地面,像水晶一样耀眼。我伸出手,不一会就积起一捧。凑近了看,每一个雪花的形状都很完整,而且都拥有光滑的平面,因而在合适的角度下能反射出刺眼的亮光。如果这不是一场灾难,如果这里不是极端低温和永不停歇的暴风雪造就的冰川,这里的场景算得上美丽和梦幻。
我的同伴却没有抬头看这些雪花一眼。他认真地划动着屏幕,半晌,抬起头看着我,耳机里传来低低的声音:“我们到了。”
我才意识到,风力在短时间内发生这样明显的骤减,这里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雪龙卷。刚刚进来时穿过的风壁夹杂着大量雪花,头顶的高空也是密度很大的被风涡汇聚的雪花,因为这些雪花遮挡住了部分光线,才会导致这里突然变暗。这样就说的通了,这一切都预示着我们已经穿过外层的风壁,进入了中心的风眼。
奇怪的是,硕大的雪花表明这风眼里的温度和湿度略高,按道理来说,在这样极端的低温和持久的寒风下,地表上的水蒸气和热量顷刻间就会被卷走吞噬——除非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向地面提供这些条件!
我拿出地图对照我们现在的位置,放大,再放大,洞口在哪?为什么地图显示我们已经在洞口的轮廓线内了,周围的可见范围内明明还是开阔的平地。我扭头看同伴,他也盯着我,“要不……谁来探路?”“我来吧,绳子给我。”我把身上重的装备都卸下来给他,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我们一前一后,隔开很远的距离,我拿着地图走在前面对照坐标,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向地图上显示的冰洞中心移动。同伴则在后面远处,每走几步就挖开地上松软的雪层,在坚硬的冰面上打下一颗固定锚,并把我身上绳索的另一端栓在上面。
由于暴风雪长久的冲刷,洞口的位置和形状会发生一些变化,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寻找那个洞口。我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脚下雪层的厚度变了,我回头看向同伴,他点点头,示意我试一试。我深吸一口气,使劲一踩,身体瞬间往下陷下去。我转身使劲蹬着不断滑落的雪层往回爬,同伴也在用力拉着绳子。在绳子的帮助下,我好不容易才爬回了坚实的地面。
我站起身,看到同伴打开大灯向我走过来,回头,雪层簌簌地沿着几乎垂直的洞壁滑下去,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逐渐出现在我们面前。雪层滚落以后,风眼的平衡被打破,风卷着闪亮的雪花开始向着深不见底的洞里灌下去,风力大到我们也差点一块被推了进去。
同伴赶紧抓着我压低身子防止被卷进去。他说,接下来的路,地图上的信息就没那么精确了,我们要小心为上。
等待风力渐渐平稳,打好固定锚,整理绳索,一切就绪,我们下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