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徐沧海果然是个高人。他这一番话再加上周婷的补位和托举，算是给这场争论定了性了。赢家嘛，自然是徐沧海了。不管赵不琼和李一杲之前怎么努力想推出新的连锁模式概念，说到底，任何模式都得回到现实来。而现实就是，大多数连锁行业的企业都是按照徐沧海对连锁模式的三个时代划分来操作的。虽然常常说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但这在现实场景的辩论里，可不是那么好用的依据。所以，从事实出发这一层来看，赵不琼和李一杲是输了。

赵不琼也没太在意输赢。按照赵雄给他们的方案，关键是要展现出他们的才华和智慧，让徐沧海觉得他们“很牛”，而不是跑来骗钱的骗子。现在看来，虽然辩论输了，但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她也不再坚持要按照自己所提出的连锁三个时代的划分来讨论了。她想起一楼沧美集团的企业历史展厅里那张女明星的照片，心里对徐沧海的感慨也有所共鸣。是啊，如果沧美集团当年不是因为受牵连而终止上市，现在恐怕也是资本市场上的知名产业资本了。

不过，赵不琼对联营托管连锁模式还是挺感兴趣的。既然徐沧海这样的老行家就在眼前，她当然要抓住机会讨教一番了。于是，她一脸诚恳地问徐沧海：“徐叔叔，我们对托管模式真是一窍不通。听您刚才说，托管连锁很难操作，那我们沧海集团的连锁模式要升级，该怎么做呢？”

徐沧海的一番话，让李一杲也有所领悟。但他和赵不琼的领悟截然不同。他明白，在这场辩论中，他和赵不琼联手还是输了。于是，他脑海中浮现出无问僧曾评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传统的上位者总是高高在上，习惯俯视，习惯于先肯定自己，再查漏补缺；而修道之人的上位者则习惯从底层开始剖析，习惯仰视，习惯于先否定自己，再逐步探寻所见之“道”为何物，并依“道”而行。

李一杲微微一笑，拂去脑中的杂念，回到现实场景中继续思考。他明白，徐沧海的划分是站在经营者的立场，而赵不琼的观点显然是站在消费者的角度。这两者看似相似，实则有着本质的不同。尽管李一杲感觉自己和赵不琼是输了，但他是个不肯轻易认输的人。见徐沧海不回应赵不琼的话，他便又问道：“徐董，我也有个疑问，现在那么多连锁企业，他们究竟是面向消费者还是面向加盟者呢？”

徐沧海瞥了李一杲一眼，心中暗笑，这小子看来还不服气，还想再搏一搏。也好，就看看他还有多少斤两。他笑着反问道：“你说的面向消费者还是面向加盟者，是指业务模式更偏向于ToB还是ToC吗？”

“是的是的，”李一杲连忙点头，“包括服务体系、商品体系等在内的整个连锁体系设计，目前行业领先的连锁企业，他们的主导思路是ToB还是ToC呢？”

徐沧海脸上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心中暗想，年轻人嘛，总想翻盘。看来这小子估计还有什么反驳的妙招。我要不要现在就终止，还是给他一个发挥的机会呢？算了算了，既然老赵这么看好这小子，那我还是给他们一点发挥的空间吧。反正有老赵在后面撑腰，我也不妨给他们押注。想到这里，徐沧海笑眯眯地说：“现在是顾客为王的时代，当然ToC是主流啦！”

赵不琼其实已经打消了反击的念头，毕竟这里是徐沧海的地盘，不给主人家面子可不好。但一听李一杲又要发起攻势，她连忙与李一杲对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赵不琼脑筋一转，想到了一个把徐沧海的观点和自己的观点结合起来的办法。她接过话茬说道：“徐叔叔，您刚才对连锁时代的划分，如果从投资、经营、管理三个角度来看，那投资、经营、管理三者合一的直营连锁就是第一代连锁模式，我们简称它为B1时代吧。那么，投资与经营归加盟商，管理权在总部的模式，就是第二代连锁模式，叫B2时代。加盟商只负责投资，总部负责经营和管理的托管经营模式，就是第三代连锁模式，也就是B3时代。这是从经营者的角度出发的划分，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赵不琼抬手轻轻拨了拨垂落在额头的刘海，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明悟的光芒。她继续说道：“而我认为，第一代连锁的特征是一致性，第二代连锁的特征是连接与选择的多样性，这两者都是基于消费者来划分的。所以，我们可以将第一代连锁模式定义为C1，第二代连锁模式定义为C2，那么第三代连锁模式就是C3。徐叔叔，您觉得这样的划分合理吗？”

这次，徐沧海很快就猜到了赵不琼下一步会怎么说。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认真地打量着赵不琼，心中暗赞：“老赵的闺女，果然很聪明啊。这不就是既肯定对手，也肯定自己的辩论策略吗？不错不错。”此时，徐沧海收起了轻视之心，对赵不琼也产生了兴趣，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世侄女的划分方式，很有见地。”

得到肯定的赵不琼显得更加自信，她紧接着提问：“那么，徐叔叔，沧美集团目前采用的是B2C1模式吧？未来沧美集团的发展方向，是朝着B2C2迈进，还是考虑B3C1、B2C3、B3C3这些方向呢？”

徐沧海笑了，他深深地看了赵雄一眼，笑道：“老赵啊，你女儿和女婿，真不错。我们先去吃饭，还是听你闺女和小周再切磋一下？”

赵雄心中大定，知道女儿女婿这回是得到徐沧海的肯定了。当然，他也知道徐沧海这回是不会再亲自上阵，跟这两个小辈辩论了。他连忙点头笑道：“徐董，点拨这两个小屁孩的事情，哪用得着你出手，交给周小姐就行了！”

周婷望向徐沧海，似乎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某种暗示。她嘴角轻轻上扬，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道：“赵小姐，连锁模式其实有主线和辅线之分。如果按照你的归类方法，B算是主线，是递进发展的；而C更像是辅线，是深度不同而已，所以，与其说它是C，还不如说它是‘+’更合适、更贴切。我们沧美集团目前的主体连锁就处在B2++这样的状态。”

赵不琼心中暗想，周婷确实挺厉害的，能把这两种模式用主线、辅线区分。她知道如果继续辩论下去，可能会反过来被周婷牵着鼻子走。于是，她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同时给李一杲递了个眼色。李一杲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吭声。

周婷原本以为他们会继续反驳的，没想到这两人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穷追猛打，于是侧脸看了看徐沧海，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徐沧海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李一杲和赵不琼，没有理会她的征询眼神。周婷顿时明白了，她又对李一杲问道：“李先生，刚才赵小姐不愿意解读她的第三代连锁模式，那你有没有关于第三代连锁模式的见解呢？能不能也分享一下你的理论？”

周婷这一问，看似是问李一杲，其实是在给赵不琼施加压力。赵不琼一看这苗头，决定不再留手，必须正面反击！她迅速拿出手机，翻找到一个直播电商的界面，展示给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了徐沧海的面前。

“徐叔叔，现在的事实是，除了需要肉身消费的服务业，商品零售行业中的大部分，电商基本上已经代表主流的发展方向了吧？那么，您看，这个直播电商和传统电商的核心区别在哪里？有人可能会说，传统电商是‘人找货’，而直播电商是‘货找人’，但其实还有一点更为关键，那就是直播电商的本质是社交，是人与人之间的兴趣与认同的连接，而传统电商则还是停留在商品与商品的连接上。”

说完，她收起手机，继续道：“如果说第二代连锁模式的特点是连接和选择的多样性，那么第三代连锁模式，一定会更加注重消费者的兴趣和感受。我们可以称之为趣味性或可玩性。如果用更准确的定义来描述，第三代连锁模式应该是‘具有基于场景的趣味性和可玩性的新型连锁模式’。简单来说，消费者不再是基于需求而购买，也不是通过比较来选择，而是基于兴趣而购买，基于好玩而选择。这才是真正的主流！”

周婷知道赵不琼这番话看起来是给徐沧海解释，其实是在回应她之前的言论。她感觉气氛有点硝烟味了，赶紧站起来给各人倒了一圈茶，最后轮到赵不琼时，她一边倒茶一边笑道：“赵小姐果然是留过学的人才，星美集团后继有人啊。”

一旁看着几人言语交锋的赵雄听到周婷这话，心中顿时不爽。他现在已经把星美集团交给儿子打理了，跟女儿赵不琼一点关系都没有。周婷这句话，岂不是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了？这话多少有点呛人的味道了。他正想开口说两句，徐沧海却抢先一步，哈哈大笑起来。他向李一杲招招手说：“小李是哪里毕业的啊？我看你那公文包里面，是你们的项目资料吧？来来来，给我介绍一下，看看你们这聪明脑袋瓜子，能想出什么好创意来。”

赵雄一听徐沧海这话，立刻明白他对这两人是持肯定态度的，之前对周婷言语冒犯的一点小不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朝李一杲招了招手，指了指徐沧海说：“一呆哥，你还不快点把你的资料拿出来，让徐董给瞧瞧？”

李一杲和赵不琼都随身带着公文包，不过技术资料在李一杲那儿，项目资料则在赵不琼的包里。赵不琼一听，连忙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大叠项目资料，走到徐沧海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徐董，项目资料在我这儿，里面也有我和一呆哥以及我们团队其他人的详细介绍。”

徐沧海接过资料，放在茶几上随意翻了翻，看到里面有七个人的介绍页面，顿时提起了兴趣：“这里说的‘无问七子’就是你们这个项目的团队？‘无问七子’？这团队名称挺有意思的，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李一杲笑着解释道：“徐董见笑了，‘无问七子’的意思就是‘不学无术，无问西东’。我们刚好七个人，所以就叫无问七子团队了。其实就是说我们没啥学问，所以才叫无问，无问就是没学问的意思。嘿嘿，我是无问七子团队的大师兄，也是最没学问的那个，不琼是四师妹，她比我可有学问多了。”

徐沧海闻言哈哈大笑，指着李一杲问赵雄：“雄哥，你这女婿，真的是个没学问的人吗？”笑了一阵后，徐沧海忽然收起笑容，眼神变得严肃而锐利，盯着李一杲问：“你们跟辛耳是什么关系？”

李一杲吓了一跳，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奇地反问道：“徐董认识我们老师？”

徐沧海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十八年前，他给我们集团做过顾问。十年前我再去找他做顾问的时候，他说已经不做企业顾问好几年了，专心写书教学生。现在应该是桃李满天下了吧？原来你们是他的学生，怪不得，那当得起‘无问’这两个字。”

赵不琼也走到徐沧海身边，一边拿出手机打开照片栏，一边给徐沧海介绍无问僧最近的情况：“我们老师退休好几年了。退休前，他把家里弄成了一个园林庭院，叫翰杏园，美得跟仙境一样。他说这是在修仙呢。”说完，她翻出在翰杏园拍的许多照片以及无问七子的合影给徐沧海看。

徐沧海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眉宇间似乎有些感慨。他一边看一边笑着说：“不错不错。不过看起来你们老师挺老了，怎么剃光头了？以前他的头发很长的，穿着背带裤，看起来就像个海外归国侨胞一样。现在这样子都快认不出来了，简直就像一个山中老道，街上碰见可能都认不出来了。”

李一杲清了清嗓子，赵不琼会意，收起手机，又指了指茶几上的项目资料说：“徐叔叔，我们这个项目团队里有一个博士、两个硕士负责技术开发，其他负责运营的基本上都是本科毕业的。七个人中有四个人有从商经验，五个人有大企业管理经验。你可以详细看看，要不我们现在给你介绍一下项目的情况？”

徐沧海摇摇头说：“世侄女，不用看了，我知道你们不会差的。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们先去吃中午饭？具体的事情，你们下午跟周婷聊，她是董秘，对外合作的事宜，是她负责的。”

周婷连忙站起身，笑眯眯地说：“李先生，赵小姐，请随我来。”李一杲和赵不琼也跟着站了起来，向徐沧海和赵雄道别后，便跟着周婷走出了办公室。

望着他们三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徐沧海与赵雄没过多久又继续聊了起来。徐沧海眉头微微一挑，带着几分探究的语气问道：“雄哥，你自己手里就有投资基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对于你女儿的这个项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希望我投多少进去？”

赵雄神色沉稳，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老徐啊，上次咱们俩聊天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透过底了。他们的项目，和你让我投的那个妆造连锁项目，在某些方面确实有些重叠，都是线上线下结合，都需要造型和造景，都是实体门店加上APP平台。但说实话，相比之下，我更看好我女儿的这个项目。当然，我也能理解你对自己的妆造项目更有信心，你几十年的积累，底蕴无人能比。所以，我有个提议，咱们可以交叉投资，互相参与到对方的项目中去。我去你的妆造连锁项目做个董事，你也来我女儿的影画舫项目挂个董事的职，怎么样？这样一来，无论哪个项目成了，咱们两家都能共赢。”

徐沧海虽然还没有看过赵不琼的项目计划书，但是早就听赵雄详细介绍过，知道具体是干啥的了。他眼下也在做一个类似的项目，只不过跟李一杲和赵不琼两人做的项目主次颠倒，他是线下为主，线上为辅，而李一杲和赵不琼的项目则线上为主，线下为辅。主次不同，未来发展的区别就会越来越大，这点他是心知肚明的。

徐沧海虽然自信，但是对于线上为主的项目运营，他确实有些胆怯。他投资过不少，但没有一个成功，全都大败亏输。这几年已经亏了不下五六个亿了，让他再来以线上为主再搞一摊子，真的有些害怕。

他沉默了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精致的鼻烟。这是他特意从瑞典定制的高端货色，自从戒烟之后，就成了他的新宠。他熟练地按下鼻烟上的微小开关，用食指轻敲鼻烟杆，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小撮烟草粉末从微小的孔中被吸入鼻腔，他闭气凝神，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舒爽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徐沧海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你能投我的妆造项目多少呢？”

赵雄低头沉思了片刻，一咬牙，说道：“这样吧，老徐，我女儿找你要多少投资，我这边的星美基金就按照你投她的额度的1.5倍，投你的项目。两边的估值不管他们怎么算，咱们俩的股权比例都按照一样的来计算，这样，够意思了吧？”

徐沧海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然后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投你女儿1000万占股10%的话，那你投我的项目就得是1500万同样占股10%？”

“对。”赵雄点头肯定道。

徐沧海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好！雄哥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豪爽大气啊！成交！”赵雄也跟着开怀大笑，两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徐沧海宽敞的办公室内发出轰隆隆的回响。办公室头顶一角的视频监控器似乎也被这响亮的声音所吸引，缓缓地转动着镜头，对准了正在大笑的两人。监控器上的蓝色指示灯一闪一闪，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两个奸商人精明算计后的得意笑容。然而，无论是徐沧海还是赵雄，都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对于这小小的“注视”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