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炟鹌原是讨厌哄那些做作的小娘子的，但面对卫澄殷，什么原则都打破了。

“对了，夫人。”杨炟鹌说道，“那杨南芩陷害之事败露，如今声名狼藉，城内人人唾弃，我们杨家又不可能养她一辈子，那她……”杨炟鹌没直接说明。

卫澄殷与他做了半辈子的夫妻，怎么不知杨炟鹌所想何事，于是接过他的话头，道：“不妨等风头过了，寻一良家，把芩姐儿嫁了？”

“我也正有此意。”杨炟鹌笑得开怀，“世上知我炟鹌者，惟夫人澄殷是也。”

“你上辈子真真儿是个霸王罢。”卫澄殷白眼，“这世上，除了你，谁敢拿我取笑。”

杨炟鹌哈哈大笑。

“不过，说实在的。”卫澄殷转而严肃，“就芩姐儿这情况，正经儿人家谁敢要她？她的郎婿，怕是不好寻。”

杨炟鹌颔首赞同她的话，但又道：“至少是杨氏女，身上留着杨家的血脉。如若是强嫁……”杨炟鹌试探的看了自家夫人一眼，不敢说下去了。

“这种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卫澄殷起身，不轻不重拍了他一下。

杨炟鹌也顺势起身，一手撑着下巴，望着靠在床背上的卫澄殷。

“炟鹌，”卫澄殷唤道，“你觉得，芩姐儿这谨小慎微的性子，真敢陷害愫姐儿吗？”

杨炟鹌没想过她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可她的侍女不已经承认了吗？”又道，“莫非，夫人觉得，杨南芩背后另有其人？”

卫澄殷点头，杨炟鹌若有所思。

……

杨府的偏院。

这院子里主院很远，院外连个值守的婆子也无，更别说女使了。遥遥看去，中间堂屋里的家具已然有很多年头了，屋内布置也十分简单。

绕过黑漆葵纹屏风，只见一位少女虚弱地半趴在榻上，面色惨白，眉头紧蹙。在她身边，只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婢女跪着侍候她饮汤。

“姑娘，喝一点吧！”那婢女道，“这鸡汤，可是奴求了蔡嬷嬷好久才得来的。”

“金兰，你放下罢，我喝不下去。”杨南芩道。

名唤金兰的婢女只好心疼的把鸡汤放回食篮，一面道：“那些奴才可真是狗眼看人低。一听姑娘失了势，恨不得离姑娘百米远，他们这是把姑娘当什么？还有银贝，她……”

杨南芩猛得咳了几声，金兰急忙给她顺气。她却咳得更厉害了，紧紧握住金兰的手，指甲掐进肉里。金兰吃痛，但又不敢出声。

待她缓过气儿来，才道：“以后这话万不该再说了，明白吗？”

“可是……”金兰想要反驳。“没有可是！”杨南芩的嗓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她的话。

“姑娘……”金兰自小与杨南芩一同长大，对她忠心耿耿。在此之前，杨南芩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金兰不禁有些懵了。

“金兰只是一心为了姑娘啊！”金兰眼角的流下泪来。

杨南芩看着金兰，想起她在太原老家的处境，寄人篱下，人人可欺，若非有金兰相护，怕是早被人欺负死了。

她顿时就心软：“好了好了，你快起来罢。”

金兰委委屈屈地起身了。

“还有，”杨南芩补充道，“日后不要再提银贝。”

银贝，原也是杨南芩的贴身侍女，和金兰一样，是从太原带来的。昨儿见杨南芩被家法伺候，为了自保，就把杨南芩陷害杨愫语的事儿全招了，自己清清白白地摘了出去。

“是。”

见金兰欲言又止，杨南芩问：“还有何事？”

金兰这才说道：“姑娘，奴不明白，姑娘后来为何要认罪。就算是那人说了，可如若姑娘不认，他们拿不着把柄，如何能对姑娘处以家法？”

“都那时候了，”杨南芩惨淡一笑，“认与不认，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金兰急了，“虽说落水一事是姑娘做的，可这事儿不是祕，不，是她提出来的呀。”

“那又如何？”杨南芩浑然不在意，“她做的缜密，滴水不漏。主母都找不到破绽，如何查的到她身上？就算被查出来，她是杨家的亲戚，主母无法严惩她。最后的替罪羊，不还是我吗？”

“真是好算计！”金兰没想到这层，惊了一惊，又低声道，“若是我们把她供出去，那是否……”

杨南芩只觉得她小孩子脾气，便没再理会。命她出去，自己在屋子假寐。

杨南芩可以心安的假寐，而真正心惊之人，坐立难安。

锦芳院。

祕浊清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扇子出神。祕盈换了浅蓝色轻薄小衫，微微掀起挂幕一头，来到她身边，微微弯腰，笑问：“姐姐看什么这么出神？”

祕浊清有一瞬慌乱：“无他，一个扇面罢了。”

祕盈这才看向桌上摆着的扇子，念：“上德若谷。”她评价道，“这字行云流水，笔墨横姿，颇有闾大师的骨架，又带有女子的秀气。真是好字。”

若换做平时，祕浊清一定会十分认可祕盈的观点，笑着给予回应。但今日，她实在没有这份心。

“姐姐，”祕盈看出了祕浊清状态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祕浊清勉强的笑了笑，只说没事，其余的一句也没提。祕盈虽然好奇，但也没继续追问了。

祕浊清背后冷汗浸浸。

她实在是不敢继续往下想。

杨诒欢只与她见了几面，就料定杨南芩背后有人，还光明正大的派人送扇子过来，这是明白了杨南芩背后之人是她！

祕浊清自认心计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她第一次绷不住脸，只觉得惊讶，但更多的是后怕。

杨诒欢既然知道是她，为何不告发她？

告发于她而言不是更有利吗？

何必绕个圈子，这到底是何意？

卖她个面子吗？

不对，杨诒欢没有理由帮她。

这个人，太可怕了……

祕浊清的脑海中浮现出杨诒欢的身影来，她目光尤其平静，无波无澜，如一潭死水。

杨诒欢，你到底要做什么……祕浊清紧咬下唇，目光炯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