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窗外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打落在窗台上。张杨猛然回过神，看见对面的余湘低着头，正浏览一份很薄的文件。他大概是发了很久的呆，久到莫名有些恍惚。

他问：“你在做什么?”

余湘头也不抬：“白日梦做完了？你想事情想够没？”

张杨有点恼火：“你居然还说我。你不是说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提吗，为什么要提这件事？为什么利用我对你的信任？”

她看了他一眼，又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她没有回答他的质问，而是岔开话题：“你这几年憔悴了好多。”

张杨说：“你也是。刚才你一进门，我都没认出你来。”

余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文件递给张杨，眼睛依然没有看他：“看第三页。”

张杨翻到第三页，上面有一份类似从某个报刊上复制的文章，标题是：医学研究院证实鬼火解药已研制成功。

余湘问：“真的假的？你参与研究没？”

张杨莫名其妙地瞪着那份莫须有的报道，很惊讶研究院的脸皮居然能厚到这种程度。但比这更令他惊讶的，是余湘问他话时的语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与急切，像个渴望得到问题答案的孩子。这绝不是余湘该表露出来的情绪。在张杨的印象里，她应该冷静而清醒，不可能因为一篇毫无根据的报道，就相信一个未经考证的事实。但她方才的举动，分明是在告诉他：她相信了，她想知道，她只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张杨有些无奈地哼了一声：“假的。这几年我什么也没干，闲得发慌，哪里有闲情雅致去陪他们搞这种东西？这玩意你们都少信，一群鬼火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内地专家，就因为湖山战役，就开始装模作样地瞎搞，有工夫怎么不为百姓做点实事，居然还来干涉军队的任务。”

余湘沉默了好一会儿，漆黑的眼睛呆呆盯着桌子前面，像两泊纯净的湖水，里面藏了太多的星空。张杨淡淡地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揪，隐隐作痛。

她终于慢慢说：“可这是国家总院呢。”

张杨奇怪地打量着她，觉得她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比以前糊涂了。以前的她绝对没有这样轻信过权威。

他说：“跟你讲，没有证实过的胡言乱语，以后不要轻信。白海为什么成今天这种局势，跟我走不走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不想打击你。”

余湘微微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杨突然发觉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没什么。我说过了不想打击你。”

余湘冷笑：“我这段时间已经习惯受到打击了。”

这是一句简短而藏满惊心动魄的话，字字悲歌。而她说这话时，语气是平淡的，目光是沉静的，表情是漠然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忽然清晰起来。

张杨的心一痛，但话已经摊到这份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们在前边拼死拼话，后方那群人，该糊弄的糊弄，该跑的跑，该缩的缩，没什么用。”

余湘说：“我知道现在城里人心惶惶的，这你也怪不得人家吧。”

张杨说：“不是人心惶惶的问题。拿上个月的空城战役说，城里一拉防空警报，大家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服从安排进防空洞，而是想办法找黑车出城。戒严那三天，物资不是用来配发的，是用来被抢的。现在大家门也不出，每天都有人疯了一样想办法往外跑。百姓对战事持反对态度，估计是被中央的态度影响的，现在就差上街游行示威。”

余湘说：“你的意思就是后方给添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