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女护工叫阿加莎·巴克劳。”女警官说道，“你将近两周没有看见过她了。”她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然后面带微笑朝春美子点点头，“非常感谢，祝你生活愉快！”两名警察离开时互相低声讨论着。春美子跟在后头，目送着他们走出公寓，并且跟警官道别，须臾才把公寓门锁上。春美子透过猫眼，窥见两个穿白色防护服的人抬着一个黑色裹尸袋穿过楼道，她立即意识到裹尸袋里面装着的肯定就是雷姆诺司太太的尸体。

春美子忧心忡忡，她害怕警察会怀疑自己，尽管目前的头号作案嫌疑人是阿加莎·巴克劳。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巴克劳女士或许已经失踪，系畏罪潜逃吗？

窗外依稀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花板上渗透出来的水滴落在铁盆中发出时断时续的清脆声响。春美子走进厨房，她直挺挺地站在水槽旁，准备把水槽里的平底锅洗干净。春美子的脑海中浮现出雷姆诺司太太的尸体，更诡谲的是，她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腐臭味，有种黏黏腻腻之感。

连绵数日的暴风雨使得春美子的心情颇为压抑，她怀疑最近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加上雷姆诺司太太的死，即使春美子跟她非亲非故，然而这毕竟是一条生命。嗳，不管怎么样，生命逝去总是令人悲伤。

春美子把平底锅里的东西倒进厨余垃圾桶中，将黑色垃圾袋绑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的垃圾袋让她睹物思人。话说，春美子其实和雷姆诺司太太素昧平生，她们是非典型的普通邻居，平日里很少打照面，甚至缺乏交流。

春美子打开橱柜，取出一条毛巾，用毛巾擦干平底锅表面的水，然后将它挂起来。春美子看着煤气炉上的铁盆，铁盆里的水几乎已经快要溢出，水一点也不清澈，泛着淡红色。而且闻起来有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儿，糟糕透顶。

春美子端起铁盆，铁盆挺沉，她铆足劲走向水槽，然后倒掉铁盆里的液体，用清洁剂清洗水槽和铁盆，并不停地洗手，仿佛洁癖发作似的。春美子不知道该如何消化得知雷姆诺司太太死亡之后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她感到很害怕，但是又不敢跟任何人倾诉，跟父母关系不太好。

春美子没有可以交心的挚友，她与儿时的那些青梅竹马已经彼此疏远了，她认为：青春期是友谊的坟墓。

春美子的公寓位于一楼，房租每月2500赛币，这在千禧城已经算是最便宜的出租屋了。春美子就读于“实体学校”，因为她很穷，买不起高级的设备，也没钱往脑中植入智能芯片。然而实体学校在千禧城就跟濒危动物一样稀有，在这个虚拟学校完全普及的新世代，人们足不出户就能去上学。寰宇界区附近唯一的实体学校叫“矩阵高中”，校长是位中年女性，同时她也是这所学校的创始人，名叫萝丝·桑切斯。

由于台风的缘故——矩阵高中并非寄宿学校，所以必须进行封校。目前有将近800名学生，几乎全是穷人家的孩子，哪怕是繁华的霓虹之都千禧城，贫富差距依旧很明显，而且，不同地区的阶级分布均大相径庭。

千禧城政府联合IMTC（国际智核科技公司）鼓励市民去植入智能芯片和脑机接口，8岁至11岁可以免费进行手术，家长还可以获得补贴，于是形成了一种“趋势”。只有极少数人会拒绝往大脑中植入芯片和脑机接口，春美子的父母比较保守，他们都反对这项进化运动。智能芯片、脑机接口、赛博义体，科技浪潮无孔不入，席卷了人们的方方面面，不管愿意与否，时代始终在不顾一切地前进，嗯，未来从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春美子不知道自己是幸运或是倒霉，父母让她自己在同龄人眼中沦落成异类，假若他们是一个富裕的家庭，这种行为只能算特立独行，事实证明，社会对富人一向很宽容；就连青梅竹马们也迫于各方的压力选择疏远春美子，她明白，如果自己强行挽留最后大家估计都会受伤。即便“众叛亲离”，春美子依旧从没有心存怨恨，她对未来满怀憧憬。

因为煤气炉上的天花板漏雨，春美子无法做饭，且煤气炉的位置是固定的，不能随意地移动。煤气炉使用的是一种新型环保人造天然气，千禧城的电则来自可控核聚变发电厂。她把洗干净的铁盆放在煤气炉上接水，清洗过程显得多此一举，但是心里面会好受一些。淡红色的积水滴落在铁盆中，时断时续地发现清脆的声响……春美子深吸一口气，她打开一个橱柜，把左手伸进去取出一袋吐司面包，准备做三明治。培根和香肠其实可以放烤箱里烤熟，不需要煤气炉。春美子取出烤盘，用水清洗一遍，然后擦干净。她在烤盘上铺了两层吸油纸，紧接着打开冰箱取出三片培根和两片橘子大小的圆形香肠——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将其摆放在烤盘的吸油纸上，当然，还有吐司面包。

180度预热，烤制15分钟左右即可。烤制期间，春美子再次打开冰箱取出一包生菜和一个沙瓤西红柿，她将生菜和西红柿全洗干净，在砧板上把西红柿切成片，备用。叮！春美子戴上防烫手套打开烤箱，取出烤盘，她在微微焦黄的吐司面包上涂抹一层融化的黄油，旋即开始按照顺序摆放食材，毫不含糊地，在食材表面挤上原味美乃滋和番茄酱。

春美子利用水果刀将正方形的三明治对切成三角形——这才算是“合格”的三明治；三明治其实不一定非得是三角形，她知道，只是有点儿强迫症。

春美子冲了一杯热巧克力，搭配着三明治一起吃，尽管廉价巧克力的味道不太行。因为厨房里有股怪臭，春美子选择去客厅吃饭，她打开电视机，咬了一口三明治，细嚼慢咽，小熊马克杯中的热巧克力冒着白气，看起来很温暖。

电视机是公寓原先就有的，算不上高级货，毕竟现在新世界更流行全息电视以及虚拟现实；春美子的k智能手环是个二手货，但基本的功能都具备。老旧的液晶电视播放着百无聊赖的广告。春美子拿起遥控器换频道，天气预报显示台风天至少将持续到星期五，雷暴雨一时半会儿不会消停。

春美子边听着天气预报边咀嚼着三明治，她思潮起伏，出神地望着马克杯里的热巧克力上漂浮的泡沫（细小的泡沫表面泛着彩虹色的光泽）心猿意马，乃至遐想连篇。

轰隆隆——

公寓外传来震耳欲聋的沉闷雷鸣，她止不住直哆嗦，脑海中赫然浮现出雷姆诺司太太苍白的面孔。

春美子急忙伸手抱起小熊马克杯，抿了几口热巧克力，方才渐渐平复心情，得以冷静，她只觉惘然若失，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这份苦涩很难说完全来自廉价的热巧克力速溶粉，着实让人有些心烦意乱。春美子胃口全无，食之无味，她把吃剩下的培根三明治放进保鲜盒，塞进冰箱里面冷藏，留着明天当早餐，如果到时仍未变质的话。春美子发现煤气炉上的铁盆又满了，于是将铁盆中的水倒掉，她又清洗了一遍铁盆，今晚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失眠，或做噩梦。春美子折回客厅关掉电视机，她咕嘟咕嘟地把马克杯里的热巧克力给一饮而尽，借此压压惊。

春美子躺在床上，她翻阅着一本书，是从矩阵高中的图书馆内借来的老古董——如今纸质书基本已经被时代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新产品，更为便捷的“可折叠纳米晶板”电子书。

这天晚上，春美子每隔一段时间会去厨房，检查煤气炉上的铁盆有没有接满水，如果接满她就把水倒掉，粗略计算接满一盆水大概要三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她夜里必须起床，以免楼上渗透下来的“血水”浸湿整个厨房。

关于雷姆诺司太太之死，春美子虽有些悲伤，但是还不至于使她患上抑郁症。死亡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春美子入睡以后梦见雷姆诺司太太的尸体化作一条死鲸，死鲸缓缓地在虚无般黑暗的海中下沉，突然无数只流光溢彩、不同种类的鱼猛地从死鲸体内一股脑喷涌而出，游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