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濑打开冰箱，他看着那些排放整齐的猫罐头，猫罐头上面印着两只颜色各异的可爱小猫。瓜栗失踪第一天，仓濑厚着脸皮每栋公寓挨家挨户地问，邻居要么说没见过猫，要么怒气冲冲地把他轰走，要么试图调戏他；仓濑从冰箱里取出一个速食三明治放进微波炉加热，准备当晚餐吃，当然啦，速食三明治完全可以无需加热，开袋即食。

微波炉加热三明治时，仓濑在水槽边洗脸，他感觉，生活像一团不可降解的垃圾，而自己简直就是个废物。

六岁那年，仓濑的父亲抛妻弃子，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亲生父亲。母亲死后，仓濑被接到姨父姨妈家，他几个月前才搬出来，打算自力更生。毕竟，寄人篱下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尽管姨父姨妈都待他不薄。

仓濑发现自己无法融入那个家庭，更糟糕的是，他觉得自己是个百无一用的累赘。仓濑经常自我厌恶，潜意识里一直将父亲的离开归咎于是自己的错，他很害怕离别。所以，瓜栗的失踪对仓濑打击很大，毋庸置疑。

对于一个不习惯孤独的人来说，孤独是一种酷刑。百无聊赖的漫长岁月中，孤独无处不在——仓濑吃完三明治，他打开橱柜翻找一番，找到一个水龙头塞，灵机一动，决定把水龙头塞堵在水龙头出水口上，防止它泄露。

仓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看着全息电视，全息电视是公寓原先配套的，一个月的房租为3000赛币，比普通的公寓要多出500呢，不过合乎情理。

平日，仓濑全靠做兼职赚钱，然而在千禧城找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仿生人的就业率则节节攀升，他们比碳基人类更加高效，可全年无休，任劳任怨。

仓濑连快递员都干不了，因为有赛博球（Cyberorb）机器人首当其冲，它们的体积虽然跟保龄球差不多，但是能够运送几百或上千斤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所幸的是，千禧城的法律严禁仿生人（也包括机器人）从事食品烹饪工作。仓濑靠在饭店、饮料店、快餐店里做兼职赚钱，薪资虽然不高，蚊子肉也是肉，总比去大街上乞讨来得有尊严。关键是乞讨赚不到钱，否则仓濑估计会试一试，若多一条赚钱的渠道，何乐而不为呢？

仓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摸身旁，他想念瓜栗，想念逝世的母亲，甚至想念那个下落不明的父亲；老实说，仓濑不喜欢孤独的滋味，他倍感难过，内心近乎绝望。

泪水在仓濑的眼眶周围打转，他双手抱着大腿，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眸格外明亮。仓濑好讨厌那种负面情绪，他发现自己最近总是经常性心烦意乱，多愁善感。

翌日，星期一，早上八点钟左右，仓濑醒来，他睡眼惺忪地用手揉了揉脸，伸了伸懒腰。十岁那年，母亲带仓濑去医院免费做了智能芯片植入与脑机接口手术，她征求了儿子的意见，尽管她觉得儿子的心智还没有成熟——当然啦，作为母亲，肯定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被同龄人孤立，再者，他们真的非常需要那笔政府补贴金。在仓濑的记忆中，即使家里特别穷，但是母亲总是能够解决温饱和吃穿问题，就是经常欠房租——所以经常搬家，有些房东对他们充满恶意。

仓濑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他轻轻打开床头柜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副神经超感VR眼镜，虽然是二手货，可功能依旧十分齐全。仓濑戴上它，穿过“星之门”似的意识隧道进入矩阵网（相当于“元宇宙”）。

意识投射技术能够让人在虚拟世界中身临其境，每一种感觉都会显得无比真实；意识投射和意识上传是两种不同的技术，且不能将其混为一谈，前者不会损伤大脑，然而后者一旦上传意识便会摧毁大脑，过程不可逆。矩阵网的元宇宙世界千千万，它由无数“小宇宙”组成，十分的庞大，接近于无限，众所周知我们的宇宙也在不断膨胀。

仓濑就读的这所虚拟大学学费全免，优秀学员甚至可以获得奖学金，但他还差得远呢。在虚拟大学里面，每个人都无法进行交流，无法离开教室，除非下课。负责授课的教授通常是强人工智能机器人，有时候常以爱因斯坦等形象出现，就连声音和语气都如出一辙。智能芯片的作用是能够让人类大脑“联网”，不过在虚拟学校里面无效，当然，一切要以学业为重。

课程结束时已临近晌午；仓濑摘下VR眼镜，把VR眼镜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卧室里的物品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属实是有些邋遢。从床上下来后，饥肠辘辘的仓濑朝厨房走了过去，他还没有吃早餐，牙也没刷。仓濑顺便去了一趟卫生间，撒了泡尿，刷牙洗脸，紧接着前往厨房，走进厨房之前仓濑不由汗毛竖起、起了身鸡皮疙瘩。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水龙头没有开闸，水槽里没有积水，而地板很干燥，看来水龙头塞的的确确有点作用。如果水龙头再次水漫厨房，仓濑估计会疯，他打开冰箱门，取出一包速食三明治丢进微波炉，加热五分钟。

仓濑大快朵颐，配着一杯纯牛奶吃完整个三明治，他寻思着三明治的味道不赖。单身的好处就是非常自由，但这种自然容易演化成无聊。仓濑不是孤独症患者，他不喜欢孤独，然而，无力改变现状。混吃等死。总之，仓濑不擅长谈情说爱——迄今为止他从未交过女朋友，尽管有过暗恋对象。

倘若瓜栗没有失踪，仓濑通常会早起，毕竟要喂那个毛孩子吃东西，否则它会一直乱叫。瓜栗无缘无故出走，他内心的空洞仿佛又扩大了几圈，该死的！

仓濑发现厨房的地板上有一根长头发，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他的头发，很奇怪。头发也不可能是水管工的，难道说有陌生人来过这里？仓濑只觉毛骨悚然，他百思不得其解，可能是上一任租户的吧。这件事使仓濑心神不宁，他把头发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眼不见心不烦。

下午，仓濑穿上外套，走出家门，乘坐公交车进城，他准备去找份临时兼职工。仓濑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四面八方映照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全息广告牌随处可见。很快仓濑煞有介事地走进一家高档日料店——然而老板不招服务员，他们有穿着和服的仿生人服务员，个个皆是貌美如花。

在千禧城，辨别仿生人十分简单，仿生人的脖颈上戴着环形抑制器，他们的身上没有静脉，虹膜与常人迥然不同。仿生人的存在就像奴隶一样，没有自由。即便如此，仓濑也丝毫不会同情那些仿生人，他们只是进阶版的机器人罢。

目前为止，仿生人还没有进化出自我意识，即使“智核”再高级也很难做到那一点。不管怎么样，有趣的是，数字生命完全可能借助仿生人“重生”，当然啦，数字生命想要获得物理躯体必须获得有关部门的批准。

造访了十几家餐馆，约莫两个小时过后，终于，一家刚开张不久的中餐厅的老板雇佣了仓濑，让他当自助餐的服务员，专门帮顾客烤制食物，简直小菜一碟。工作时间从下午四点到晚上的八点，工资250赛币。仓濑对老板感激不尽，他声称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恪尽职守，绝不辜负对方的信任；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叫仓濑记得明天按时来上班。

仓濑回到公寓，天几乎已经黑透，霓虹灯越发明亮，甚至连星星都自愧不如呢。他把速食三明治丢进微波炉，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原子气泡水，畅饮起来。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碳酸饮料让仓濑精神抖擞，今天找到了工作，他的焦虑得到缓解，但是失去瓜栗所带来的悲伤一时半会儿仍然难以释怀。

晚上七点四十二分，仓濑前往浴室洗澡，洗完澡以后他感觉神清气爽，仿佛身上的疲倦都被热水冲走了。仓濑把积攒一周半的脏衣服和内裤塞进洗衣机，味道有点冲，所以他加了不少强效洗衣液。仓濑回到厨房的时候，三明治早就加热完毕，他用左手打开微波炉，取出三明治，三明治温温的，一点都不烫，三明治中的蔬菜蔫了吧唧，完美。

说实在的，仓濑就好这口，半熟的生菜更多汁，毕竟高温能破坏细胞壁，让水分渗透出来。吃饱喝足后，仓濑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看晚间新闻，新闻乏善可陈，他昏昏欲睡，尽管金发碧眼的女记者的身材很火辣也无济于事。

仓濑想过报警，然而警察大抵不会为了一只猫立案，他还是无法放下瓜栗。仓濑祈祷瓜栗依旧活着，他准备攒钱租三块全息广告牌来放映寻猫启事，希望一切顺利。

天气预报称，下周三可能有场海上飓风来袭，登陆千禧城后将转化成台风，届时风力也会减弱；仓濑大脑中的智能芯片迄今仍未激活过，激活需要手续费，一大笔钱，通常需要在十八岁时去医院激活。仓濑无疑错过了最佳年龄，当然啦，任何时候去都不算太晚，前提是得活着。仓濑曾经怀疑智能芯片是炸弹，一旦激活就会引爆，或被黑客入侵。

仓濑不止一次怀疑人生，他认为，人生毫无意义。尽管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始终贯穿仓濑的每一个阶段，但不置可否的是，他仍旧怀揣着希望，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成功。

果真如此吗？

为生计发愁是大多数人类难以摆脱的现状，即使科技再发达也无法改变贫富差距，千禧城终究不是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