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是谁?我认识他吗?”她微微蹙眉,“抱歉,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帮忙,但现在我得走了,亲爱的,希望我们很快能再次见面,Ciao Ciao……”
玛蒂尔达·宋头也不回地离开,从那以后,路鸣潮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便如此,路鸣潮还是按照约定,重新回去上学,重新被恶霸们霸凌,但是他完全可以忍气吞声。
整整一个月过去,仍旧没有老爸的半点消息,路鸣潮几乎已经肯定他大抵是真死了。
地表危险重重,一个既渺小又脆弱的人类怎么能活下去呢?
生活还在继续——路鸣潮不再悲伤,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事实,沉湎于过去毫无益处。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路鸣潮如今已然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子,他的身高接近一米八,像雨后春笋般蹭蹭蹭地长,拦都拦不住。
讽刺的是,那些经常欺负他的恶霸们却停滞不前。
独自一人生活了两年,路鸣潮学会了许多事情,比如如何修复家政机器人咔咔(KAKA)。
这个球状的家政机器人几乎陪伴了路鸣潮度过整个童年,如果换做宠物狗,此时此刻估计已经垂垂老矣。
当然啦,机器人的寿命通常很长。
问题是,老爸用来制造咔咔的零件都相当于废品,一言难尽。路启明认为世上并不存在无用之物,只要榨取,总能从中得到点什么,听起来有点像资本家的宣言。
物尽其用。
家政机器人出故障并非最严重的事情。
说实在的,赛博笼里的存粮几乎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全靠饲养的鸡在维系,而一些比如牛和猪的大型牲畜成长的时间很长,供不应求,人类也不能只靠鸡蛋和牛奶过活,营养均衡很重要。由于没有蔬菜,赛博笼里的一些纯素食主义者几乎陷入疯狂——他们举着抗议的牌匾到管理者的会议厅外寻求公道。管理者们的压力很大,科学家们的压力更大,完全活不了一点,已经有几个科学家因为没日没夜工作而猝死,英勇殉职,抑或彻底秃顶了。
“我们要蔬菜!我们要水果!”那些素食主义者不断重复着口号,声音浩浩荡荡,此起彼伏,他们有将近两百来人,几乎把会议厅外边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为了安抚失控的民众,最高管理者塔尔塔罗斯统帅在女秘书的建议下不得不紧急召开一场集体大会,穿着统一制服的赛博笼民众的k同一时间收到消息,他们满脸困惑,纷纷聚集在赛博笼的双子广场,双子广场的形状像“8”,抑或等质量和体积的双星系统,又抑或是莫比乌斯环。
纯肉食主义者的人数跟纯素食主义者差不多,其他人基本都处于中间地带,毕竟,人其实是杂食动物。
吃肉或是吃素完全是个人的选择——也可能受信仰影响;当然,有些意志力薄弱的纯素食主义者决定改换战道,他们可谓是能屈能伸,估计一开始就没打算坚持到底。
然而,现在不是讨论谁对谁错的时候,而是要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塔尔塔罗斯统帅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他的唾液像雾化的洒水器似的喷涌而出,情感饱满,极其投入。塔尔塔罗斯统帅跟民众们讲述几百年前的事,他们的祖先是如何在恶劣的地底克服重重困难幸存下来,并且一直延续至今的经历。
“我丈夫已经失踪两年了,”一个妇女说,“我的两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她的话仿佛导火索,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引爆民众的情绪。
E.V.A.计划让许多人走出赛博笼,登上未知的地表,但从未有人成功凯旋过,难免催生阴谋论;这场集会似乎转变成了针对管理者们的“批斗会”,控诉他们滥用职权。
塔尔塔罗斯统帅的身旁站着机动步兵,他们的手上举着原子冲锋枪。
任何不服从于组织的人都是聚众闹事者,对于那些违反赛博笼法律的民众绝不能姑息。
塔尔塔罗斯统帅命令大兵将那些肇事者逮捕起来,关进隔离舱,让他们面壁思过,忆苦思甜。
迫于武力威慑的缘故,民众敢怒不敢言——作鸟兽散,隔日,NOVA广播颁布了最新的律法,严厉禁止民众生孕,因为42号赛博笼里的人数已基本到极限。
“这群不懂感恩的狂妄之徒,”塔尔塔罗斯统帅咳嗽着说,“岂有此理——”女秘书走上前去给他倒了杯咖啡,咖啡在赛博笼里可是稀罕物。
球状的办公室里干净整洁,且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都经过精心安排,井然有序。
秩序。
无规矩不成方圆。
塔尔塔罗斯统帅看着弧形智能办公桌上面的全息显示屏,开诚布公,他开始对42号赛博笼的未来感到迷茫;即便如此,塔尔塔罗斯统帅仍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怎么能呢?
天无绝人之路。
塔尔塔罗斯统帅的女儿狄娅拉是名基因以及生物学家,她利用培育的某种可食用藻类合成了蔬菜,成功解决素食主义者风波。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管理者们依旧没有把枯萎病的事情和盘托出,决定保密到底,既然可以用藻类合成蔬菜,那么就无需再担心蔬菜短缺的问题——而且,食客也基本尝不出任何区别。
嗯,更厉害的是,狄娅拉还大大增强了该藻类合成维生素等有益元素的能力……
路鸣潮看着餐盘里那坨黏糊糊的绿色东西,他说什么都不相信这居然是蚕豆糊糊。
路鸣潮几乎不挑食,除了过敏原,他什么食物都能吃,前提是要可以下咽。
赛博笼的公共食堂里摆放着一张张蓝色的长方形餐桌,遵循自助餐的模式。
路鸣潮有些后悔,想着自己不该拿蚕豆糊糊的,他喜欢吃豆子,尽管,豆子和硬邦邦的西蓝花是许多孩子的噩梦。
路鸣潮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吃饭,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跟陌生人坐一桌,哪怕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路鸣潮最近总被那个叫九宫奈美的女孩吸引——她不是日本人,赛博笼里没有国籍之分,毕竟,国家这个概念早已经不复存在。
九宫奈美留着齐肩头,乌黑的头发十分笔直,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像明亮的夜晚中的星星似的,熠熠生辉——曾几何时,路鸣潮似乎一直从未留意过九宫奈美,也许是因为青春期的缘故。
很难为情,路鸣潮都已经暗恋人家将近两年,但从未主动跟她打过招呼——之所以对九宫奈美产生爱慕之情——欸,路鸣潮也说不清道不明,那是一种奇怪的怦然心动的感觉。
就像人们所声称的一见钟情。
但世界上真的存在一见钟情吗?
路鸣潮深表怀疑,他试图扑灭自己对九宫奈美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不是那种幻想。
据说九宫奈美的父亲也参加了E.V.A.计划,跟路鸣潮的老爸一样都没能从地表上回来,可谓是同病相怜——即使有着共同话题他也不敢贸然跟九宫奈美攀谈,真是一个小怂包!
两年的独立生活并没有让路鸣潮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长是循序渐进的,不可一蹴而就——拔苗助长,注定会适得其反且徒劳无功——这两年来,路鸣潮偶尔会想念爸爸妈妈,不过大多数时间他都处于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
没有存在感。
没有人能看见他,除了那些犹如水蛭般的恶霸团;路鸣潮搞不明白,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他们?也许是怯懦,恃强凌弱几乎是每种动物都具备的原始天赋点,纵观动物世界,比比皆是——人类终究也是动物,哺乳动物,免不了俗。
生存是兽性,想要不顾一切地活着和繁衍是生物的本能。
路鸣潮是一个消极的青少年,他身上的丧气有点重,经常思考关于生命的意义以及死亡的事。
即便如此,路鸣潮依旧没有放弃希望,因为这世上还有值得他留恋的人——那就是九宫奈美,他的梦中女孩。路鸣潮有一次做梦梦见九宫奈美,隔天他发现自己的裤衩湿了,但是却记不清具体都梦见了什么。时间看不见也摸不着,人类命名了时间,却始终无法驯服它,真是可悲可叹。
路鸣潮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空洞无神地盯着全息电视看,电视里播放着复古电影,然而完全没有引起他的兴趣。
路鸣潮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他对遥远过去时代的人类文明丝毫不感冒。当然,除了那些巨兽般的灯火阑珊的大城市,他总是被宏伟的建筑吸引,原来人类曾经真的是地球上的主宰;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新纪元取代旧纪元,世界的运行非一成不变,时光之轮在转动。
路鸣潮从未进入过老爸的秘密实验室,不是他不想,而是门上有电子密码锁。路鸣潮不知道密码,他尝试过用自己的生日,但是完全行不通,也许老爸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路鸣潮看着全息电视里的金刚从高楼上掉下去,他深受震撼,就在这时,地下室传来一阵巨响。有那么一刻,路鸣潮以为是老爸回来了,他兴奋不已地朝地下室跑过去。只见门依旧是锁住的。
真奇怪。什么东西在里面?首先肯定不是老鼠,老鼠不可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除非它有几米高,嗯,也许现在的地表之上有变异的巨型老鼠。
声音越来越吵闹,铿铿锵锵,窸窸窣窣,嘎吱作响,有一种不顾邻居死活的癫狂。与此同时伴随着余震。虽然42号赛博笼偶尔会遇到地震,可基本雷声大雨点小——路鸣潮被地下室里那种诡谲的噪音搞得心烦意乱,自从地下室被老爸改造成实验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下去过——
该死的,stop。路鸣潮暴躁地心想。终于,按捺不住的他决定自己动手,借助k破解地下室的电子锁的密码。由于路鸣潮没有学过黑客技术,他就像是在盲人摸象,想入非非;瞎猫碰上死耗子,EVA不愧是贴心的人工智能,要是没有她,k估计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手环。
然而,还没等路鸣潮打开地下室的金属门,旁边的墙就被什么东西给撞出一个大窟窿,尘埃飘扬,很恐怖。
你猜怎么着?
那居然是一只巨型穿山甲!
突变体确认无疑。
欸,该不会是老爸整出来的怪物吧。路鸣潮暗忖,管理者要是知道,肯定会杀了他的。
无论如何,那只巨型穿山甲跟路鸣潮在NOVA的生物课上学到的不一样,它的身高接近两米,体型庞大,目测要比成年的犀牛更健硕。
巨型穿山甲的壳上镶嵌着一些五光十色的晶体,放射性般遍布全身,隐隐发光,看上去挺帅。
巨型穿山甲横冲直撞地在路鸣潮家里乱窜,犹如破坏之王,它仿佛受到了惊吓,正处于暴走状态。
路鸣潮躲藏在角落里,吓得六神无主,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祈祷着,他竭力地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k检测到该生物的身上携带辐射,建议远离它。
但凡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去靠近这头巨型怪兽;
路鸣潮虽然不是天才式的少年,他也知道保命要紧。
路鸣潮听见巨型穿山甲在祸祸他们家的厨房,锅碗瓢盆和瓶瓶罐罐摔落在地的声音像原始交响乐般此起彼伏。路鸣潮站在那个大窟窿旁,周围的尘埃基本消散,露出地下室的真容。
他穿过破损的墙体进入地下室,地下室的地板上有一个类似天坑的隧道,估计也是巨型穿山甲的杰作,它想必是一路挖进来的;这并非突变生物第一次入侵赛博笼,只是之前都被管理者们秘密处理掉了。
“警察,开门!”路鸣潮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紧接着,他还听见等离子镭射的声音。再然后,是一阵刺耳的尖叫,仿佛来自深渊的怪物在哀嚎——
当路鸣潮冲出乱糟糟的地下室,来到客厅里,他赫然看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控制机器人搬运巨型穿山甲的尸体,几乎把客厅围得水泄不通。几个士兵穿着猩红色的纳米动力战甲,显得极具威慑感,同时又很炫酷。客厅里一地狼藉,面目全非。路鸣潮呆若木鸡,一时之间,他不知所措。
一个“士官长”留意到路鸣潮,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
士官长身上那套纳米动力战甲看上去无比的高大伟岸,犹如救世主一般闪烁着神性的光辉。
没有男孩能拒绝这玩意儿。
士官长掀去战甲的头盔,啊,原来是一位女士。
路鸣潮有些惊讶,他用满脸崇拜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士官长——她好性感,真的。说是士官长并不准确,嗯,她其实是指挥官。
士兵们把巨型穿山甲的尸体塞进一辆悬浮货车,全程都没有拖泥带水,一镜到底,动作干净利落,龙卷风过境似的,很快便清除掉一切由突变体留下的种种痕迹。
“喂,孩子,你还好吗?”女指挥官问,她穿着动力战甲的身高将近两米,目光炯炯,让人望而生畏。路鸣潮点点头,他咧嘴傻乎乎地笑着,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女指挥官。“我们会修复好你们的房子,别担心,你父母呢?”
哈,幽默。
我妈妈很久以前就死了,我老爸音讯全无,现在,我家还被怪兽摧毁,然而,所有人都只关心我父母在哪……路鸣潮带着幽怨以及忿忿不平地想,不可理喻,冒昧的家伙。
他苦笑着,直挺挺地站在女指挥官的面前,一声不吭。
沉默如同蛛网般缠绕着路鸣潮,他没有哭,不知道是因为泪腺在两年前的无数个夜晚里哭坏,还是因为倔强。路鸣潮神情凌厉地望着女指挥官,他想要说的话都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仅剩的自尊像风中残烛般奄奄一息。
“你跟我们走,对,孩子,来吧!”女指挥官说,“我的名字叫九宫明日香。”她通过脑电波控制动力战甲,动力战甲的头盔缓缓合上,她的声音也变得与众不同。嗯,也许是因为变声器的缘故,路鸣潮不喜欢那种触电般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人类,反而像某种外星人,比如说,擎天柱?
迫于无奈之下路鸣潮只好跟着明日香指挥官离开,他尾随那些士兵一起登上一辆军用装甲车,身穿统一制服的士兵都戴着一个颇显赛博朋克风格的纳米头盔。头盔的玻璃面罩闪烁着橙黄色的光芒,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当然肯定能啊,毕竟有一种材质叫“单向玻璃”(Unidireal Glass)。
路鸣潮安安静静地坐在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如履薄冰,显得格格不入,且没有任何存在感。
即便如此,他仍旧认为他们帅爆了!
路鸣潮被带到42号赛博笼的瓦尔哈拉界区,它的全称其实叫瓦尔哈拉第一军事基地,类似于银河第一帝国。根据全息图书馆中的史书记载,世界各地的赛博笼早在陨石撞击地球之前就开始建设,这期间人类尝试一切办法试图阻止陨石进入太阳系,可惜计划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失败得一塌糊涂——因此,一部分人类选择成为星舰文明。
尽管月球和火星上存在着人类的太空基地,但即便他们有能力估计也不愿重返地球;对他们来说,母星已经成为历史,如今满目疮痍,它不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
莫非,宇宙中真有“造星主”在暗度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