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日,澹台瑛口中的那位表哥仍旧没有出现,可她不主动提,之露白也不好问,两人心照不宣,倒也相安无事。
晚饭过后,之露白在房中打坐,听隔壁传来响动,前去一看,澹台瑛正抱着伤腿龇牙咧嘴,脚边是踢翻的水盆。
澹台瑛忙扯过被子将腿盖住,勉强挤出笑容道:“小之道长,你还没睡啊。”
之露白懒得多费唇舌,径直过去掀开她腿上的被子,见腿伤处流出脓液,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伤口有些感染,得把脓排净,你忍一忍。”
说罢,之露白便回自己房中找来工具,仔细替澹台瑛清理伤口。
澹台瑛看着之露白手中的那一排刀光剑影,顿时头晕目眩,便只能找些话题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对了,一直没问小之道长来长安做什么?”
“寻亲。”
“寻亲?”澹台瑛惊道:“原来小之道长在长安有亲属,那这几日岂不因我误了事?嘶啊——”
之露白头也不抬:“我离家已二十多年,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什么?”澹台瑛眼睛瞪得更大了些,不敢相信道:“照这么说,小之道长已有二十岁了?”
“二十五了。”
上昆仑那年,之露白只有四岁不到,人还没有剑高,只能捡那地上的树枝跟在其他练功弟子身后瞎比划。
其实,要不是师父威逼利诱,她是一点也不想来寻这个亲的,谁会放着天阙悠闲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来这人世遭一趟罪?
就在上个月,之露白原先的住处需要翻修,便想搬到别处先暂住着,师侄江宜宜提议她去自己那里,但她自己住惯了,不习惯和人同住,遂拒绝,后搬去了净明殿,如今想来,仿佛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净明殿位置偏远,久无人居,再要住人须得扫除一番,这一扫除,就扫出了事。
那净明殿原先是师兄廖晚亭的住处,也就是他,当年将之露白带上了昆仑。师父对这位廖师兄可谓是珍视非常,即便是在之露白面前,也毫不掩饰对他的偏爱,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她远不及人脚后跟。说起这位廖师兄,也是叫人唏嘘,他天资出众,本来有望接替师父的位置,可谁知道他修到半途,突然说要入世,任谁去劝也不听,一甩袖子便下了山。
之露白要搬去净明殿,师父是不情愿的,他一直让那里空着,便是期待着有一天廖师兄能回来,可他不情愿归他不情愿,等他知道的时候之露白早已经住过去了。净明殿的布置陈设几十年了未曾变过,之露白一搬进去就给收拾了个底朝天,气得师父那小老儿是直跺脚,又见她对待爱徒的昔日旧物毫不爱惜,便更是心痛,整日在她耳边叨叨。之露白不堪其扰,干脆将那些东西全部归整起来,通通挪去了师父那里。
师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却是来者不拒地全盘收下了。就在他对着那一堆物件睹物思人之时,发现其中有许多未拆封的书信,他一直对廖师兄离开之事耿耿于怀,本着走进徒儿内心世界的宗旨拆看了其中几封后,忙将之露白叫了过去。
原来,那些书信的内容无一例外皆是询问之露白近况的,看落款,每一封相隔都不过二三月,最后一封落款日期是在十年前。
当年廖师兄把之露白交给师父时并未讲明她的来历,师父一直以为她是个孤女,如今得知她家人尚在,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命令她即刻滚下山探亲。
之露白一想到这里,就悔得肠子青,早知道,就搬去江宜宜那里凑合住了。
“二十五?真是看不出来。”澹台瑛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又道:“那小之道长可还记得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嘶——痛!”
之露白收回思绪,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我离家时才四岁。”
澹台瑛奇道:“四岁,也该记事了,我四岁时候的事虽不能说记全吧,但也记得差不多,有几件,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呢。”
的确,四岁已经该记事了,可之露白在去昆仑以前的记忆,就像是被抹干净了一样,一片空白。
“我对家中事已全无印象,也不晓得如今还有什么人在。”
澹台瑛想了想,忍不住道:“要是表哥在就好了,或许能帮小之道长找到家人也说不定。”
此番澹台瑛主动提起,之露白便顺势问道:“说起来也过了时候了,你那表哥怎的还没来接你?”
澹台瑛神色黯了黯,忙又挤出笑掩饰过去,回道:“许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若是这样,即便他自己不来,也该叫人来给你送个话才是。”
澹台瑛听罢一怔,而后竟簌簌落起泪来。
之露白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语竟会惹得澹台瑛落泪,也怔住了。
“说实话,我很想替他辩解几句,可我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理由来。”说完这话,澹台瑛便崩溃大哭起来,仿佛是要把这些时间以来所有的怨愤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估计也停不下来,之露白懒得劝了。
待之露白将澹台瑛的伤口清理包扎好了,她也哭累了,改为抽泣。
之露白收好工具,边擦手边问道:“你那表哥家住何处?”
澹台瑛看向之露白,一抽一抽道:“道长问、问这作甚?”
“他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