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娘子,韦嫃。”
之露白眼前浮现出一抹杏黄,没记错的话,昨日去找阿霍穆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小娘子,就被他唤“韦娘子”,这么想着,那本已模糊的面容便逐渐清晰起来,实是个美人。
这厢小鱼仍不住念道:“又不是我叫小郎君不见她的,做什么对我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啊,我又不是她家府上的下人,有本事回家冲她那老子撒气去……”
“那你家小郎君为何不肯见她?”
“不想见呗。”小鱼撇了撇嘴,很是不屑道:“她是一门心思想要嫁给我们家小郎君的,只可惜,注定是痴心妄想。”
之露白不解:“这是为何?”
“还能是为何?”小鱼“啧”了一声道:“白家再富贵,到底也是商贾,而且还是化外人,就连我在这里做事,还叫人常在我兄弟面前说三道四呢,更别提她——武部尚书的嫡女,竟想与胡人通婚,怎么可能?”
之露白虽不清楚那武部尚书究竟是个多大的官位,却也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就连人也还要分门别类。
小鱼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边嗑边道:“我虽嘴上抱怨,不过说真的,不管是郎君还是主人,待咱们都丝毫不吝啬,我在这做事几年也攒下不少钱,等到日后成了亲,就叫我夫君拿着这些钱去做个小本生意,只要不赔,赚多赚少都无妨,日子过得下去也就行了,到时候我与他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再生两个娃娃,最好是一男一女……”
看小鱼说得煞有介事,之露白忍不住笑道:“你想得可真远。”
“这有什么远不远的?难不成之道长从没想过?”小鱼奇怪道。
“你说我?”之露白错愕。
“对啊。”小鱼瞪着眼珠子道:“道长今年也二十五了,莫不会想这一辈子都做个道士吧?”
之露白怔道:“兴许吧,别的我还真没想过。”
“等道长你寻着家里人了,自然就得想了。”小鱼掸去手上的瓜子壳,叹道:“我真羡慕道长,能有个做鸿胪寺少卿的父亲,再看看我家那兄弟,赚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喝酒赌钱呢,到头来还得靠我贴补……”
小鱼走后,之露白便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就在她意识逐渐模糊之时,恍惚听得有人叫自己,登时又清醒过来。
来人是周娘子,只见她搓手顿脚道:“之道长,不好了,小郎君他又犯病了!这会子我家主人和何老都不在,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之露白敛了敛神道:“那我去看看。”
只打个盹的功夫,地面上便积了雪,踩在脚下吱吱作响。
离得老远就听到了阿霍穆房中传来的响动,推门一看,果然又是一地狼藉。
那叫焉与的少年满脸是血地被抵在梁柱上,而阿霍穆此时亦是那六亲不认的状态,青面獠牙,活像是个恶鬼。
待之露白一扫拂尘,他便又如抽筋去骨一般,倒下时,后脑勺重重地磕到了散落在地的铜盆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娘子不由得惊呼一声,忙上前探看。
焉与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之露白跟前,质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之露白扇了扇扬起的香灰,甚觉好笑地看着眼前人:“你莫不是好全了?”
那边周娘子将阿霍穆拖上了榻,过来仔细一看焉与,更是吓得不轻:“怎的流了这么多血?可是又伤到哪里了?要不要紧?”
焉与摇头道:“是我不小心叫伤口挣开了,不打紧的。”
“再不打紧也要好生注意着,这般俊俏的郎君,若是破了相就不好了。”周娘子说着,忽然又道:“对了,丹小呢,他没看着小郎君,又死去哪里了?”
之露白知道这丹小便周娘子的儿子,先前才听小鱼说到,丹小是个遗腹子,自小跟着周娘子在白家长大。他父亲生前在白舍尔手底下做事,也算是个得力的,却意外死于行商途中的一场沙暴,白舍尔瞧这孤儿寡母的可怜,便把他们收留在家中做些杂活,平日也照顾得很。
焉与忙解释道:“丹小胳膊伤了,我叫他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原是这样。”周娘子消了火气:“我还以为这死小子又偷玩去了呢,每回郎君要人看着的时候他都不在。”
焉与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恳请道:“周娘子,一会等阿霍穆醒了,还请别跟他提起我来过。”
周娘子倒是没有多想,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可之露白却听出了焉与的用意,不由得轻笑一声。
焉与看了之露白一眼,又对周娘子道:“娘子先去看看丹小吧,他胳膊上的口子不浅,最好是包扎一下。”
周娘子一听这话,忙不迭地去了,她一走,之露白便忍不住调侃起焉与:“怎么,怕他知道自己伤了你,会心生愧疚?”
焉与没有接话,只是俯身收拾起地上的残骸,见他这样,之露白心里不知怎的有些不是滋味,他本就重伤未愈,如今还能站着喘气也都亏了自己为他耗费修为,又刚挨了顿打,脸色已经难看得仿佛生了霉。
她从袖里掏出一瓷瓶,淡淡道:“这瓶伤药给你,止血消肿都很有效,想必你日后会经常用得着。”
焉与抬头看着之露白手中的瓷瓶,神情微微有些复杂,低声道:“方才……”
“药放这了。”说罢,之露白便将瓷瓶搁到了他将将扶起的案上。
“阿霍穆他……”
“放心,他没事,不过是睡过去了。”之露白朝榻上看了一眼,即便是有事,也是磕到头那一下子,最多就是变傻变笨,回头见焉与欲言又止,便又问道:“还想问什么?”
犹豫了片刻,焉与才开口道:“他的病,究竟有没有的治?”
“旁人就算了,可是你,你会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病?能不能治?”之露白哂笑一声道:“所谓‘疯病’,不过就是因为他体内流有着一半来自于你们山厌的血。”
焉与神色骤然阴沉。
“他不是同你说,我能窥人过往吗?”
之露白早在第一次被请来白家替阿霍穆“看病”时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只是没有将实情说出来罢了。古往今来,像他这样的“异类”也不在少数,只是往往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不说别的,只说那与生俱来的病痛折磨,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