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肆从外面看着不大,进到里面才知实则不然,之露白挟着阿霍穆跟在那少女后面,七拐八拐的,仿佛是进了迷宫,好不容易等到她停下来,推开了面前的一扇门,回头道:“进来吧。”
之露白进到这少女的房间,一时惊了。从前在天阙,她就因为懒散、不爱收整常被师父点名批评,可她最多也只是乱,并不是脏。而眼前的这间屋子,则是又乱又脏,还弥漫着一股子霉味,地上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压根没处落脚,就连那睡觉的床榻上也摞了许多书籍,有的上面甚至还积着灰。
少女长手一扫,将那床榻空了些地方出来,勉强放得下一个人。
之露白将昏厥的阿霍穆安置好,少女又对她道:“你随便坐。”
她应了一声“好”,可她飞快地扫视一圈后,并未见得这房中哪里有能坐的地方,只好就近“坐”在了榻上,可事实上却有一大半屁股都悬空着,显得有几分局促。
“都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之露白见那少女笑着,也回以一笑:“之露白。”
“之?露白?之……露白……”莲宝跟着重复了两遍,似是觉得有些拗口的样子。
“不知阁下……”
少女摆了摆手:“别阁下不阁下的了,论起来,我还得叫你一声师叔呢。”
“师叔?”之露白有些迷惑,回忆道:“可我好像从未在天阙见过你。”
“正常。”莲宝大咧咧地在窗台上坐下来,翘起腿:“你才多大年纪,我在归华宫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说到这里,见之露白脸色微变,又嘻嘻笑道:“是不是瞧我看着还挺年轻?”
之露白看着她,心里有了猜测,却又不敢贸然下定论。
莲宝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是没明白,还是明白了却不敢说?”
之露白定了定神,眼前的少女生得漂亮灵动,再想方才见过的美妇人,那般美貌,确实不是凡人能有……可她竟没察觉出有一丝一毫的妖气,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是她们道行太深?
“你该不会是被吓着了吧?”见之露白久久不出声,莲宝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那倒没有。”之露白沉声道:“这是哪里?”
“胧烟厝啊。”莲宝不知从哪端了盘果子来,自己抓了一把,余下的则都给了之露白,“霁风老儿没同你说过么?”
之露白接下那果盘,见这果子每颗樱桃大小,生得乌黑滑溜,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不敢贸然下口。
莲宝看着她,不由得笑起来,一把将手里果子都丢进嘴里,汁液四溅,只听她口齿含糊道:“这都不同你说,还让你下山来历练什么?也不怕妖怪吃了你?”
“我此番下山来,是寻亲的。”
“寻亲?”莲宝擦了擦嘴,又问道:“那可寻着了么?”
之露白沉默。
好在莲宝没打算细问,又指着阿霍穆,问道:“你怎么会同他在一起?”
之露白仍是沉默。
莲宝看了之露白一眼,随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阿霍穆,突然笑出声来:“我认得他,城西白家的少主人,听说他有疯病。”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我先前说,长安近日有山厌作祟……”
之露白即刻道:“不是他。”
“我也没说是他。”莲宝又笑了起来,有些得意道:“这长安城里所有山厌的底细,我都清楚得很呢。”
之露白没有说话。
“其中有个叫焉与的,经常出入白家。”
之露白仍不动声色,仿佛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有机会的话,你同他讲一声,让他最近小心一些,否则的话……”莲宝仍笑着,可那笑容叫人无法捉摸:“可能会小命不保哦。”
“别误会——”还不等之露白说话,莲宝便解释道:“要找他麻烦的人可不是我哈。”
“那是谁?”之露白还是没忍住。
莲宝会心一笑,仿佛是早已料到之露白会问:“同室操戈,最为难防。”说罢,双臂向后一展,伸起懒腰:“啊——说来也是有些意思,明明早就该绝迹的东西,也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些来。”
在此之前,之露白对山厌的了解仅来自于一卷志异中的寥寥数语和几幅图画,相传早在远古时期山厌就已经出现,那时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崩地裂,各种凶禽猛兽四处横行,山厌便是其一。又说它们天性残暴,所以在女娲补天后,人类部族便要将它们赶尽杀绝,以致于它们只能藏匿于不周山的地缝之中,苟延残喘、永不能见天日。
“罢了,这本与小师叔你无关,我也就不同你说太多了。”莲宝说完站起身,又看了阿霍穆一眼,奇道:“我瞧他不过是些皮外伤,怎么还不醒?”
之露白面不改色:“许是惊吓过度。”
莲宝自是不信,却只道:“我再去城里看看情况,你也歇息片刻,等天亮了,我送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