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2 / 2)围堡恩仇录首页

黄老爷看着周义,有些心疼地说:“不能怪你。他溥由礼打围堡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二天了,这次没料到他竟然出手这么狠!”

溥玉芬拉着家淮从外边跑进来,见此状后也着色吓了一大跳。说:“到底还来真的了!我这就去找那老不死的说理去!”说完拉着家淮就要离去。

“算了吧。”老爷说:“在他眼里你就算根葱,一天到晚就只会窝里斗!”

此后,为了避险,老爷天天闭门不出。周义也将精力放在加强围堡防卫上,准备迎接更大的挑战。

由于《辛丑条约》,大清须赔负巨额银两,国库亏空,朝廷又上下无能,满大清顿时陷人苟延残喘境地。为了维持统治,唯有向民众出手,开始使尽一切手段,动用各级官府,层层剥剥,搜刮民脂民膏。

为了应差,溥由礼不得不忙碌起来。向各大户人家及大小商户增加税费,向铁匠篾匠泥瓦匠等手艺人征税,向乡镇圩场各家各户派捐。甚至向农户征人头税。没有银子就以物抵押,竭尽一切所能搞到钱后向朝廷进贡。为了力保头顶上的乌纱帽,他必须尽力而为。很长一段时间,他无暇顾及围堡的事。

五年后,光绪三十二年,即一九零六年。溥由礼在省府的靠山因贪腐被朝廷革职,这让溥由礼感到坐立不安,特别是朝廷颁布了《宣布预备立宪谕》后,这就意味着皇帝将失去一统江山的地位,这更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一天,无意之中他在一份年初的《民报》报头上看见一篇“南昌教案”的报道,其内容是:二月二号,南昌民众烧毁教堂,杀死英法传教士九人。事后朝廷斩杀主犯六人,赔款三十五万两。

看到此信息,溥由礼大脑灵光一现,拍案而起,说道:“有了!”

他感觉最佳的机会终于到了,时不可待,必须用余下不多的掌权时机,灭掉黄文轩,夺下围堡。该采用哪些手段才能顺利达到目的?他只能去依赖师爷给出锦囊妙计。遗憾原来的师爷患急疾死了,现任师爷故弄玄虚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响屁。他想起了死去的前师爷伪造诗文的秒计,他朝现师爷“去你娘的!”骂一声,决定自己蛮干,直接抓捕黄文轩关他牢房。

这天上午,通过密探回报,周义已动身去了郭家村协商引水分流一事,而黄文轩很可能会去乡庙会办事。事不宜迟,溥由礼派多名手下亲兵前往庙会。不出所料,在打死打伤黄文轩的几名随身家丁后,清兵将黄文轩直接抓进牢房。

溥由礼进了牢房,先礼后兵,见黄文轩在引诱威逼和毒打之下抗死不肯交出围堡地契等器物,第二天他便让下人在县衙前张贴出一张告示,告示上宣称:人犯黄文轩,一贯专横跋扈,欺诈乡民。经查证,该犯于光绪十一年七三日起,私下勾结英国红毛子戴维斯,出卖我天朝古工匠机密。并于光绪十二年五月九日公然书写藐视我大清朝的反诗一首,犯上作乱,证据确凿。依据大清律法,凡妄图反我天朝者,一律严惩不贷。为此,本衙府特判人犯黄文轩死刑,押后待斩。

消息很快就传到围堡,围堡内一下仿佛像炸了锅。有人骂娘,有人愤慨,也有人哭泣。尽管溥玉芬看似哭哭啼啼的,但人人都认为她只是在装模作样地演戏,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她觉得这个家已再呆不下去了,便收拾些衣物,领着家淮离开围堡回了自己娘家。

周义骑上马着急地感到县府,找到溥由礼。先是严重抗议,要溥由礼拿出证据,并表示要上奏省都督,告溥以权谋私。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表示只要准他见上黄老爷一面,一定规劝老爷服软,只要能放老爷一马,由县太爷您随便开价,绝无妄言。

“你一个小小的管家说话能顶个屁用!”溥由礼甩给周义一句话,令衙役将周义赶出衙府。

周义来到县邮局,将老爷的险境写信告诉远在国外的家鸿,以当下的通讯时速,远在英国的家鸿就是收到信动身回到围堡恐怕也是十天半月以后了。周义也顾不了这些,但凡有一丝希望,他都要去争取。回到围堡,他将属于自己掌管的银两迅速打包好。来到马棚里挑上一匹最好的马,骑上马急切地奔虔州府而去。

溥玉芬带着家淮回到娘家,见到母亲便嚎哭起来。溥母明白事由后只能摇着头安慰女儿,遇上这么大的事,她是没有权力插手干涉的。这边溥玉芬正哭得欢,立在一旁的二哥却在看着她冷冷地发笑。

其实家人都不知道,正是溥老二将父亲藏在密室里张黄文轩书写的反诗诗稿偷走的。原来这溥老二从小就不走正道,长大后占着父亲的权势,更加肆意妄为,整天在外吃喝嫖赌,甚至还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有一天他烟瘾犯了去到鸦片馆,因赊账太多老板拒绝给他烟抽。他对着老板老掐耳朵小声地说:“我想跟你做一大买卖。”

“还大买卖,你这样的货色能成什么大事?”老掐不屑一顾。

“这回我真不讹你。只要你想做,不是吹,保证你百分百能挣大钱!”溥老二信誓旦旦地说。

待老掐接过溥老二手里黄文轩写得诗稿一看,惊恐地说:“你从哪里给弄来的?这可是篇反诗!万一要给官府逮住,这可要杀头的!”

溥老二奸笑一下:“你真是个土鳖。是我写的我还敢拿给你看?”他又凑近老掐耳朵小声地说:“本县大名鼎鼎的围堡你去过吗?”

“去过啊!真不是一般地方。听说那家人很有钱的。”

“这诗文正是围堡主人黄文轩在七八年前写的,千真万确!这下你该知道这货值多少钱了吧。”溥老二说完,用邪恶的神色直盯盯看着对方。

老掐眼珠左右滚动了一下,思考片刻:“你想兑多少银子?”

“要多了你也不给啊!五十两。”

“成交!”老掐恶狠狠地说。

银子拿出去了,可老掐又后悔了,他苦思了一个晚上。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用这货去讹诈黄文轩,要是成了,赚它一二百两银子不在话下。万一要是搞砸了,不但自己赚不到银子,弄不好还会背上个知情不报的罪名,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过啊!想到此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还是先等等看,万万不能鲁莽行事。

周义策马飞奔了四五个小时路程,在虔州衙府前停下,在大门前一阵击鼓鸣冤后,被人引入法堂内。见了高坐在上的判官,周义跪下喊道:“小的来龙西县濂水乡石子围村围堡,是为自家老爷喊冤,还望青天大老爷明察。”

“围堡人氏,来头不小哦。你家老爷受了什么冤屈?为何越级申诉啊?”判官问道。

“小人要告本县县令溥由礼!他为了以权谋私,强夺围堡,私动刑具,严刑拷打。见我家老爷不从,便不经公审,一纸布告,将我家老爷判以极刑。这不是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又是什么?”周义愤愤地说。

“此县令定你家老爷什么罪?可有何证据?”。判官问。

此时,周义便将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向判官叙述。判官听完后说:“你刚才的上述是否真实可靠?一经查验如有不实,你就是犯下欺官之罪,要判重刑的哦。”

周义连连叩头:“我周义如有半句假话,甘愿以杀头谢罪!”

出了衙门,周义大大的舒了口气。按往日做派,官官相护,判官不治你罪,或是打一顿赶你出来就算不错了。近几年革命党兴起,遂使朝廷改革维新,看来作用不小啊!作为上一级衙司,既然会插手此事,溥由礼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现在就杀了老爷。目的已经达到,银子也不用使,吉人自有天象,周义想。

周义回到围堡,众人纷纷向前询问。周义话不多说,约上几位平日较有见识的长辈,一起来到老爷的书房议事。周义问一老者:“据我所知,自我跟了老爷以来,老爷平时除了写写字,并无其他爱好。这次溥县令以老爷书写反诗为由将老爷治以死罪,明显是故意栽赃嫁祸。您是与老爷年纪一般大的长辈,假如老爷年轻时喜欢写诗,您不会不知道吧?”

长者以肯定的口吻说:“我和老爷从小在围堡里一起长大,从来就没发现老爷写过诗。”

“假如哪天判官老爷升堂开审,您敢去当庭给老爷作证吗?”周义说。

“能!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把老爷救出来!”长者拍着胸脯说。

“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义说。

这位长者的话,更加印证了周义判断:溥由礼咬定老爷书写的这首所谓的反诗,一定是溥由礼在背后搞得鬼。诗可以让别人写,字也可以按照老爷的笔迹模仿。等一干人离开后,周义在书房里收集了一大搂老爷书写的字帖,用布包好,离开了书房。

三天后,围堡接到了市府衙门下发的开庭传票。周义与围堡一等众人出庭作证。最后的判决结果是:一、能提供黄文轩写反诗的见证人只有两人,溥由礼及溥的师爷,师爷已死,见证人仅溥由礼一人;能提供黄文轩不会也不喜欢写诗的证人有三人,这三人均愿以身家性命给黄文轩当保。二、经法庭反复对比核实,认为反诗上有三个字与黄文轩以往写的字笔迹完全不对,所以初步判定此反诗不一定为黄文轩所书写。至于多年前黄文轩与英国红毛子的交往,法庭判定此属于一般个人私交,并不涉及卖国行为。以上仅为初审。如有一方提出抗诉,必要时本衙府将开庭再审。

好家伙!“初步判定,不一定,必要时再审……”这是个什么判决书啊?这不是做和事佬吗!溥县令这边得到此判决,他自然会果断收手,因为心里有鬼,再闹下去必定会惹火上身。可围堡的人哪肯罢休,老爷还在大牢里受罪呢!可是接下去不管围堡人再三鸣冤,市衙府就是一个字:拖。

其实明白人悟悟就能明了,因为这个案子太大也太复杂了。往好里说,老爷没被咔嚓就已是很不错的结局了。如今革命党猖獗,世事动荡。作为中下级官吏,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上边官府不愿管,下边官府也不敢放。就这样一直拖着,直到五年后辛亥革命推翻了大清朝黄文轩才从牢房里给放了出来。

回到围堡后,老爷喜乐开怀,大办宴席,答谢亲朋,以庆祝自己的新生。在喜庆宴上,他大改以往严谨沉稳的作风,当众做了一番慷慨激昂热情洋溢地即兴讲话。他严厉谴责封建大清朝一统天下,荒淫无耻,腐败无能,欺压百姓。热情讴歌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坚决拥护以民族民权民生为纲领的三民主义。他并表示,从今天开始,将在围堡内外彻底废除一切封建等级制度,实现人人平等。逐步减租减息,让人人都有饭吃。兴奋之余,他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举动,只见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剪刀,把头颈一扭,只听“咔擦”几下,剪断了自己头上那根长长的辫子。他大声说道:“昔日关云长割袍断义,今天我黄文轩断发明志!从此往后谁再敢走回头路,我黄某将与其势不两立!”说完后,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明白,一辈子遭遇封建皇权压迫,饱受五年不白牢狱之灾的黄老爷,此刻正在尽情抒发胸中长期结聚的怒气怨气,正在向统治华夏千年万恶的封建帝制发出振聋发聩的控诉与呐喊!

也许是常年的牢狱之灾耗尽了老爷的体魄,或许是大难不死苦尽甘来后过度的喜悦兴奋,老爷一个踉跄,扑地倒下了。经医生确诊,老爷中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