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跟张师伯投诉这老头。”他暗自嘟囔着，去前面带路了。

走出竹园之后，一行二人一路沿着竹径东拐西拐地快走起来。一路上，王成仙也会时不时地介绍文院的一些情况。

“这些竹子是文院的前辈们种下的，地下布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咒，所以这些竹子天然便有灵性，我们文院平时用的符纸，便都是这些竹子做的。”

“我们文院是禁止杀生的，所以院中动物众多……可能没有青霞峰上那么多，但比武院那群没素质的人待的地方可多多了。”王成仙絮絮叨叨地说，“林师弟，你想吃什么肉食了，可以报给管采买的沈师兄……不知道他回山了没有……你报给他了，等他下山时，便会买来的。千万别跟武院那帮流氓一样，想吃什么自己去林子里抓。”

林安心点点头：“谢谢师兄，我知道了。”

王成仙放心地点点头：“嗯嗯，林师弟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上山抓野味的人。这我倒放心的。”

林安心心虚地应了一声，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一个形制和他类似的竹园面前的时候，王成仙顿了顿，轻轻摇了一下门前的铃铛，而后喊到：“云师姐？你吃饭了吗？”

大约过了三五秒的功夫，里面传来了一道细细的声音：“我吃过啦，刚刚周师兄已经给我送来了。”

“好的云师姐。”王成仙点点头，“那我们先走啦，我送新来的小师弟去见师傅。”

“是昨天新来的小师弟吗？”

“是的云师姐。”王成仙应道，同时伸手拉了拉林安心的衣摆。

林安心赶忙道：“师姐您好，我是林安心。是……昨天刚到青霞宗的。”

“林安心……真好的名字。”那声音慢慢传出，“你叫我云师姐就好。林师弟，抱歉了，应该出去迎你的，可我暂时……不方便出门。”

“云师姐，您安心养病，等您病好了，自然会见到的。”王成仙应到。

“我知道了，谢谢王师弟。”

“师姐，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情，您就用传音符咒叫我来。”

“好的，我现在没事的啦。不用担心。你们快去吧，师傅要等急了。”

“好的。”

林安心看着王成仙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然后摆摆头，不再说话，默默把林安心领出很远。然后他终于又开口：

“云师姐生病很久了，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按说我们修行人，一般是不会生病的，所以……大约是和修行有关。”

林安心默默点点头，心里突然有点同情起这位师姐来。

“我来之前，云师姐便生病了，所以也只在送饭时见到过云师姐。”王成仙轻声道，“等以后你去送饭便知道了。云师姐有多美，你想象不到的。”

林安心默默听着，他对人的美和丑，还没有什么概念，他只觉得要么人都很丑，要么都很美。或者说，比起美丑，他觉得对他好不好更重要。按照他朴素的标准，那些骑着马一边放火一边踏过村庄的人很丑，冒着风雪和流寇把他绑在马上带走的金叔叔就很美。

“小秋也很美。”他这样想着，“她总是帮我盖被子。”

王成仙见他不搭话，便回头看他。林安心低头沉默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搞不清楚这个新来的小师弟在想什么。

这之后仍然路过了一个小园子，不久，文院的主院便到了。

文院顾名思义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形制上来说，和林安心以前逢年过节见过的镇子上地主老爷家里的院子很是相似。里面都是一层高的古朴的小房间，围着中间的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约百丈见方的碑林。那些碑倒是很多都很高大，中间的那座约莫有两丈余高，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很多繁复的文字。

林安心并不识字，所以看着便觉得头晕。

一路穿过碑林，又跨过了一个两侧刻满密密麻麻的让他头晕的文字的长廊，终于到了师傅在的那个房间。

王成仙将他带至这里，便示意他自己进去，并说：“师傅肯定有很多话要单独问你，我就不进去了，等你结束了，在门口等我一会，我练完早课便来接你了。”

林安心点点头，真心道：“谢谢王师兄。”

王成仙挥挥手，便先走了。

林安心走进文院的正门，看见一张地主老爷家同样形制的八仙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叠不知名字的书，一身浅绿花纹的亚麻道袍，和几个小包裹。那个身型微胖的道人背坐在八仙桌一侧，沉默不言，于是他便在门口站住。

这样沉默了大约一两分钟，那个微胖道人转过身，道：“坐吧。”

林安心有点怔住了，不管是他隐隐约约受到的教育，还是去地主老爷家里拜年的经历，都让他觉得，这张桌子他是不能坐的。

见他迟迟未动，那微胖道人轻叹一声，然后继续道：“你我皆是修道之人，所谓师傅，不过是虚长你一些年岁，先你得了一些传授，如今也将这得来的传授重又授于你罢了。何况未来修道之路，兴许你会走得比我更远。到时你便是师，我便是徒。我生平尚道，所谓人者，无论年岁，身份，都俱不过是这大道之下一刍狗罢了，本无什么尊卑之别。而这师徒之义，重在义字，我为师，便有传道授业解惑之责，你为徒，亦有勤勉承继师业之责。而凡间所谓尊师重道之责，即已入了我门，你所尊者，唯道也，我所尊者亦唯道也。因此，你我师徒二人原应平等待之，朽老先行你们几步，便先为师，但并不需你尊，你以前辈待之即可。等到未来，假若你行至更前方，那么我为徒，你为师之时，你我二人仍然平等视之，你明白吗？”

林安心听得云里雾里，并不知道这胖道人在说什么。

“坐下吧。”那微胖道人微笑道。

林安心“哦”了一声，旋即坐下。

师傅继续道：“多余的仪式和口舌便省去罢……总之，我为青霞宗文院第十三代掌院，小竹峰峰主，今后，你便是第十四代弟子。”

语罢，那微胖道人没有给林安心反应的时间，兀自倒了两杯茶，然后举起其中一杯，用眼神示意林安心端起另外一杯。

林安心小心地端起，那微胖道人便举杯和他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林安心连忙照做着，也一饮而尽。

那胖道人见他喝完，便点点头道：“如此一来，你我便是师徒了。”

而后，他从道袍的腰缝里摸出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些竹简，他一边拿出这些竹简，一边絮絮叨叨的说：“刚进来这段时间呢，你先不着急修炼。先去藏经馆领了这些书，有些是关于我们青霞宗的历史和介绍，有些是关于我们文院的具体介绍和修炼方法，你得先好好了解一下，才好入手修炼……”

林安心一边听，一边糯糯地应答着。

师傅介绍完了这些，便把那些竹简全部打包，然后又从包里摸出来一叠纸和一个毛笔：“这几天闲下来的时候，就写一下毛笔字，主在修身养性。临本的话，就从王成仙那边拿几本。”

他讲完这些之后，又挠挠头，然后起身，从八仙桌后面一排葫芦和柜台里分别找出几种丹丸，然后坐下来一包一包包好，在上面写上日服几粒之类的信息。一边写一边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这些丹丸，和这身道袍你拿回去，按照我写的说明服用。你身体太弱了，虽然我们文院不像武院那群没素质的文盲一样注重身体，但是身体素质太差也会影响修炼的，更何况你刚刚大伤初愈，按照要求好好喝了这些丹药，身体会好很多。”

这些都做完之后，他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大手一挥：“你先去领书吧，仔细研读，有不懂的，便记下来，来这边问我便是。”

林安心迟疑地站起身，拿起那些装丹丸的小包裹和那身道袍，然后缓缓走到门前，伸手拉住门栓，静静站了一会，而后努力转过头，低头看着地面，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师傅……”

师傅抬起头，耐心的微笑着看着他。

“我不识字。”

一阵沉默。